>我咨询过医生,肝癌是由肝炎病毒引起的肝组织内细胞的病变,其本身并不会传染。所以我便趁着空闲时间过去看望过庄主任。
人高马大的庄主任已经瘦成了一副骨头架子了,肝区的剧烈疼痛让他不得不靠注射杜冷丁来抵抗,手背上出现了明显的皮下淤斑,两条腿和两只脚肿成了发酵的面包,牙龈和鼻腔里经常呛血,显见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状态了。
我走到他床前的时候他的意识还非常清醒,只是已经无法起身了。
“王良,谢谢你你来看我。”他口齿不是很清楚了,含混地说道。
我想去握他的手,他却把手抽到了一边:“别碰我,会传染的。”
我告诉他不会传染,他摇摇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病不是别的病,我不能害人。”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走到他床头上坐下。
“多亏你帮忙了,王良。”他喘息着说,“画展两天后就要展出了,可惜我不能去看了。”
“您能去看的。”我宽慰他说,“这两天您安心养病,过两天我亲自开车拉您过去看看。”
他摇摇头,惨然一笑:“我知道自己的情况。肝癌是癌中之王,而我又是晚期,我知道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我的五脏六腑,已经无力回天了。现在给我搞化疗、打一千多块钱一支的针也是聊尽人事而已,已经挽回不了我的生命了。我现在一闭上眼就会看到以前的老战友、老同事,他们总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的,我知道他们在招呼我,在等着我呢。”
我一阵辛酸,满肚子劝慰的话却又说不出来。
他突然咧嘴一笑,冲我招招手:“过来,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我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他露出一丝顽皮的笑,低低的声音说:“还记得那个叫李忆莲的记者吗?”
我也笑道:“记得。”
“你认为我真的和她有过一腿吗?”
“嗯!”对一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说谎是不道德之中的最不道德,我点了点头。
“你误解我了。”他笑道:“其实办李忆莲的不是我,而是我们的殷局长。”
“殷局长?”我瞪大了眼睛,大概神情出奇的滑稽,他笑得咳嗽了起来。
“办公室主任是什么?兔子腿、茶壶嘴、蛤蟆肚子、木头脑袋、乌龟背,就是要你能跑善颠、该说不说、能忍腌臜气、能经得住敲打,还要勇于体领导背黑锅。那件事我知道你一定认为是我老不正经,但是我无法跟你解释,即使解释给你听,你也会认为我在栽赃。但是我马上就要见马克思了,已经没有义务再替什么人背黑锅了,所以把真实情况说出来,省得即使我死了你还认为我是个老色鬼。”
我听很多人讲过,临死的人是不会说谎话的。
“那天晚上我在接待中心不假,但是我在打麻将。安排好那位女记者住下以后,你回局里准备材料,我忙着凑人垒‘砖’,这时殷局长醉醺醺地来了,说是要见见那位来自南方的记者。我说记者醉了,也睡了,他眼睛一瞪。我便给他开了门,他进去后把门一关。我没趣地走到棋牌室等人打牌,心里却挂念着殷局长和那位女记者。人凑齐了,打了几圈牌之后,我内急,出去小便时便见你鬼鬼祟祟地靠在女记者住的房间偷听,当时还认为你小子有什么贼念头,想喊你一嗓子又怕吓着你,便躲到拐弯处藏了起来。一会儿却见你一脸怪异的表情走了。我便也趴到门上偷听,里面却传出女人抽泣的声音。我赶紧溜回棋牌室,告诉几位牌友,单位上有急事,不能奉陪各位了,便和他们一起匆匆地离开了接待中心,为的是不让他们看到殷局长从那个房间出来,替殷局长打打掩护。”
“我觉得也奇怪,为什么局里会那么痛快地拿出八万元来。”纠缠在我心里多年的一个结终于解开,但是却没有感到有多少轻松,“当时您的权力顶多也就是安排吃个饭之类的,并没有签字报销权。所以我就纳闷,您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让一向花局里的钱就像是花自己家里的钱一样肉疼的殷局长忽然大方起来的,原来老牛吃嫩草的不是您,而是殷局长啊!”
“那才叫放了一发昂贵的炮弹!”庄主任哈哈地笑了两声,却被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给打断了。
“别说了,庄主任。”我劝道,“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
“再等就没有机会了。”好不容易平息了呼吸,他眼里露出了恳求的神情,“王良啊,不管以前你对我有什么误解,不管你看不看得起我,我觉得我还是没有看错人的。你有能力、有头脑,更有一般人所没有的运气,所以你现在已经是个成功者了。我相信我的眼力,所以,当初我想把王芬介绍给你,让王芬跟着你享享福,但是你没看好她,这段姻缘也就过去了。现在你混好了,她的日子却很难过。她丈夫做生意陪了,她在电台拉广告,因为认识的人少,为人又腼腆,经常完不成任务只发基本工资。看她那困难的情况,我非常心疼,但是又帮不上什么大忙。我想,目前能帮上她的人并不多。王良啊,请你多多帮衬一下王芬,就算是一个临死之人的不情之请了。”
“您放心。”我道,“能力许可的范围,我一定尽力。”
“还有一句话,王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但这是我的忠告。”他又开始喘息起来,却将目光移开,“我知道你现在是吴市长的大红人,但是,我也看得出,她的野心不小。野心大的人往往会不择任何的手段。跟着这样的人干事,就必须要记住韩信是怎么死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忘。’功盖天下者不赏,声名震主者身败。到时候要学学张良,激流勇退,功成身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会记住的。”我仔细品味着他的话。
当夜子时刚过,庄主任一口气没上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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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达听完我对庄主任的一些介绍之后,半晌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