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高者不可久居人之下。要是真能过去,王良,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殷局长语重心长地说,“政府办是个大衙门,要学会观察,遇事要多动脑子。”
这是我到事务局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殷局长这样推心置腹的教诲。
我知道,关键时候吴副市长已经开始发挥她的作用了,一条崭新的路正在我的面前展开。
4
调令在小雪那天下午正式过来,明天我便要去政府办报到了。在将我的私人物品装满一个纸箱之后,一阵霰雪飘飘摇摇地洒了下来,地上铺了一层白色的小冰珠。这天晚上,办公室的同事们热情异常地在画廊大酒店设局为我饯行。席间大家和气一团,觥筹交错,谀词如潮,高潮迭起,其情其形不必细述。更为难得的是,办公室的两位主任也在应酬完公务后急匆匆前来赶场。
庄主任在被让到主陪位置坐定后,高高地举起酒杯号召大家为我祝贺,他说:“我早就说过,王良这小子最有出息。你看人家平常不急不燥,不争不抢,稳稳当当,关键时候还是能够办大事的。各位,市府办为什么不挑别人,专门要王良?这说明王良他有能力,有才能。”
“主要还是主任培养,大家帮助的结果。”几杯酒下肚后,我感觉有些头晕了,但是我知道今天晚上这场酒的主题。这场散伙酒虽然不是什么鸿门宴,但是我也没有必要水仙不开花装些什么大头蒜。临秋末晚了,我要给大家留下一个谦虚谨慎的良好印象,一来让大家心里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二来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要用到这档子哥们儿。这种时候我要是牛皮哄哄地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估计第二天一大早便会有一大摞子小报告打到市府办去,“出师未捷身先死”,我人还没到市府办,小报告便已先行替我报了到,那么我肯定又死定了。
“庄主任说的极是。”新上任的沙副主任接过话头,话里话外不无酸味,“人家王良是正宗大学本科毕业,目光深邃而长远,是志在千里啊。事务局这个庙太小了,是留不住金身罗汉的,事务局这汪水太浅了,是养不住蛟龙的,大家说是不是?。”
一家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我心里有火却不便当面发出来,便端起酒杯直奔沙副主任而去:“能够被市府办选中,说实在的我也没有想到。沙主任你看,我一个庄户孩子,没有什么人朝中为官,也没有什么人时时耳提面命啥事该作啥事不该作,整日里只知道码字爬格子,根本就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领,纯傻逼一个。这次有幸被市府办挑中,基本上就象牛顿被苹果砸中了脑袋从而发现了万有引力,纯粹是运气在作祟,入不得主任您的法眼哪,哈哈哈!”
“对呀,王良的运气好没办法。”边上一位同事帮腔道。
“共产党员是半头砖,那里需要那里搬。王良到市府办也是工作需要嘛!”同事大刘也插嘴道。
“再说了,到了市府办,人生地不熟的,就凭我这点儿水平,混出来混不出来还是个未知数,是福还是祸也就难说了。想想在事务局,大家都拿我当兄弟一般看待,大家一起其乐融融,多好啊!”我半真半假地端起酒杯,“感谢三年来大家对我的厚爱和帮助,我敬大家一杯!”
大家一饮而尽。沙副主任也无可奈何地跟随大家举起了酒杯。但是我看到,他仅仅是舔了一下杯子,几乎所有的酒水都被他顺手倒在了地上。
5
酒宴散时已是华灯盛开的光景了。大家热情地握别,然后各自想办法回家。我的单身宿舍还没有搬出事务局,正想踩着满地的雪糁子走回去,庄主任却把我喊住,说是正好顺路,车子可以一并把我捎过去。
路面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了。车轮沙沙的行进声里,车窗外的霓虹灯光闪进车内,庄主任脸上五颜六色地在变幻。沉默了好一阵子,庄主任把大手搭到我的肩上:“王良你小子可以啊,闷声不响地就把自己给搞到市府办去了。怪不得我给你介绍对象你不要,原来你是志存高远哪!告诉哥哥,走的哪条路线?”
“什么路线?”我假装不懂,调笑道,“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党的方针、党的路线吧”。
“别他妈给我装蒜了。”庄主任笑嘻嘻地说,“你小子也忒阴了。平常看你木逼一个,到关键时候做出些事情往往出人意表。我知道上次调整没提你有一肚子意见,连我也给恨上了。但是,王良,你要是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也会这么做的。你想一想,我这个破主任有什么本事?要文才没文才,要思路没思路,难道我不想找个像你这样的人把我给替出来我好逍遥自在,难道我想要个公子哥来当我的大爷?龟儿子才这么弱智。但是你知道我仅仅是个科室的头儿,决定权还是在某些人的手里。小胳膊总归拧不过大腿,你应该知道这个真理。虽说人家有个厉害爹谁都没招,但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怨咱自己的能量太小。依你王良的聪明劲儿你不会体会不到这一层,如果你能体谅我的话,就喊我一声大哥吧。”
借着酒意,我低低地喊了一声大哥。
“好兄弟,你以后的路注定会很宽的,这我心里有数。”庄主任喃喃地说,“我看准了,你以后会成个人物。但是有一点我要警告你王良,单位就像一棵爬满猴子的大树,向上看全是屁股,向下看全是笑脸,左右看全是耳目,越大的衙门口越是如此,你一定要注意摆正自己的位置。再说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要懂得适可而止才行,你要知道自己到底能吃几碗干饭,否则最后结局很难预料。”
我一时之间琢磨不透他的意思,只有沉默。
车子依然在缓缓地走动,庄主任打起了响亮的鼾声。看着车窗外慢慢向后移动的楼林与灯火,我点燃了一支烟,青青的烟雾妖艳地扭曲着、飘摇着,驾驶员闪闪烁烁的目光从后视镜中不置可否地掠我两眼,没有说话。
“人死如灯灭……日她奶奶……”庄主任大概梦到了什么,含混不清地说了两句,复又沉沉地睡去。
6
回到办公室,我拿走了属于我的东西。环顾我曾奋斗过三年的第一个根据地,亮亮堂堂的日光灯下,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一切都那么的熟悉。从一个疙瘩、两片叶子开始养活的长叶君子兰已经长到了十三片叶子,参参差差、率直任性、不拘一格地疯长,而且已经抽出了高高的花薹,估计不日后将会清香满室,会有冬天里的春天悄然而至。端坐在窗台上的那盆吊兰生长得汪洋恣肆,长长的蔓茎不断派生出嫩嫩的新绿的生命,有心的后继人来了,也许会有更多的地点、更多的机会来延续她的基因,完成她的生生不息。
就要告别这个有欢乐、有忧虑还有愤懑的地方了。也许还有留恋,也许还有一些意犹未尽,但过去的种种俱已过去,一片崭新的天地在等着我去开拓,一片崭新的空间在等着我去占领,刚刚迈入二十六岁台阶,我依然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憧憬――进入到权力中心之后,我离拥有权力还会很远吗?
压抑不住内心里的兴奋,下意识间我拨通了胜美的电话。
胜美温柔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熟悉而又陌生。也许是酒意使然,也许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种感觉依然潜伏,听着胜美不断地“喂喂”,一时间我竟然无语凝噎,说不出话来。
“神经病!”胜美重重地扣上了电话。这是我意料之中的结果。那个年代所有的固定电话都还没有来电显示功能,估计胜美不会想到深更半夜打电话过去的会是我王良,更不会想到在我的潜意识中,我第一个想到可以与我分享快乐的人,依然是她。
我知道在我的内心深处,在我注定要飘摇不已的一生中,挥之不去的总是胜美那靓靓丽丽的倩影,这份无望无缘的爱意注定要笼罩我的一生,影响我的一生。
日光灯咝咝的电流声里,我呆坐在办公室里,一直坐到天明。
飘飘洒洒的霰雪在我不注意间下了整整一夜。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