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的确,这座大楼里不但集中了海城市的五大班子,而且还容纳了海城市几乎所有的党政序列部、委、办、局,说它是海城市的权力中心,恐怕没有人会反对。
遗憾的是,事务局的办公地点不在这个权力中心,虽然号称这座大楼归我们管理。我来事务局报到的时候,事务局办公地点便设在市府接待中心院子里那座破旧的三层小楼上了。听同事讲,我们本来也想随大部队一起迁往大楼的,但当时海城市的市长闵德高一句话便把我们给撂那里了:“事务局就是管事务的,什么时候把接待中心搞好了,再考虑搬过来办公。”直接原因是,当时正值接待中心主任出了经济问题被检察院反贪局给关了起来,员工们人心思飞一片哗然,饭菜和住宿的质量陡然下降。对此,市里的领导很不满意:“作为接待中心的主管部门,你们事务局难脱干系!”市长一锤定音,我们只有老老实实蹲在权力中心之外了。
综合办公大楼投入使用以后,作为事务局办公室的秘书,我自然经常进进出出。有时候是来取文件,有时候是来开替会,更多的时候是跟着殷局长来汇报工作。因为大部分材料都出自咱的手,一旦领导有不太明白或者需要补充的时候,我会应召上前解释上两句或者替殷局长抵挡一阵来自领导的火力――我的作用就是以防万一,关键的时候勇敢地作黄继光。进出楼门的时候也曾根据民间说法观察过大楼的内外,看过之后也不禁哑然失笑,暗夸民间真正不乏高手。原先听人讲这个民间谜语时总不明白“门后大盖帽”这一句讲的是什么意思,还认为是借喻,是权力的代名词,直到我进出这个门口时才恍然大悟:把守大楼门口的是四个武警战士,门外两个,门内两个,门后不是大盖帽又是谁人?
2
初冬的这个上午,我又一次来到了这座办公大楼。不是取文件,也不是跟着殷局长前来汇报工作,我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了这座沐浴在温暖阳光下的大楼。在我鼓足勇气拨通那个9字开头的电话号码之后,吴副市长同意在她的办公室接见我。
乘电梯到得18楼,1816房间没有门牌,但我知道这就是吴副市长的办公室了。敲门后,吴副市长充满威严而又不乏热情的声音从室内传出:“请进!”
这是一个不甚宽敞的办公室,大约有20几个平方。排列了一组真皮沙发,放置了一个老板台,一道屏风隔出一铺单人床之后,剩下的空间里一字排开一溜组合书橱。
进得门来,便闻到那股香奈儿5号奇异的香味。吴副市长着一件朴素的蓝条纹上衣,正埋头在一份文件中。见我进来,她先是一愣怔,然后吟吟地笑了起来,起身过来,将我让到沙发边。
坐定之后,吴副市长为我冲了一杯茶水,然后便开门见山地问了:“小王啊,好久没见到你了,工作怎么样啊?。”
“实不相瞒,吴市长,我正是为工作的事才来找您的。”我也毫不避讳,将这半年来的窝囊情形一一说来,包括办公室里两位主任吵嘴我当和事佬反遭群起而攻之,包括庄主任前热后冷判若两人,包括某位领导的公子后来者居上等等,学崔永元老兄来了个实话实说,但是唯独将庄主任辣手摧花搞女记者的行径给贪污了,因为我觉得这种腌臜事是不应该摆到桌面上的,尤其是本次汇报的对象还是一位女领导。倒了半天苦水之后,我哭丧着脸说:“照目前的状态,我觉得我在事务局干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局领导和顶头上司把我当成了皮球踢来踢去,刚提拔起来的副主任新官上任趾高气扬对我缺乏应有的尊重指名道姓喊来呼去。属于我的空间已经变得越来越小,一种沉重的压抑感终日笼罩在我头上,真正苦不堪言。”
听着我絮絮叨叨的诉说,吴副市长皱起了眉头:“王良,你到事务局已经几年了?”
“大约三年半了吧。”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那么我问你,三年半的时间里你跟你们殷局长谈过几次心?”
我仔细想来,三年半的时间里我与殷局长的交流,除了材料便是文件,牵扯到个人的问题到目前为止好象还从未涉及过。
“那么我再问你,三年半的时间里,你到你们局长家里去过几次?”
说实在的,除了那次局长的女儿出嫁,一家人手忙脚乱地前去帮忙外,我还从来没有单独到局长家里去过一次。
“这就对了。”看我惶惶惑惑的样子,吴副市长松开眉头,笑了:“古人早就说过,叫做‘功夫在诗外’。在机关里干,要想进步,仅靠闷着头干工作是不够的。王良,三年半时间足够让一个新人变成老狐狸了,只不过你还没有开窍罢了。”
便想起那个踩着我鼻子爬到我头顶上去的沙副主任平日的所作所为。同样是跟着局长出发,人家可以不顾领导公子的身份低眉顺眼地为殷局长倒洗脚水,而我却置若罔闻视而不见;同样是在办公室干秘书,人家主动地承担了庄主任屋里的卫生清理工作,而我只知道把我们自己的办公室擦个窗明几净;逢年过节他都会到领导家里走走访访,而我却只知道沉浸在一种孤家寡人的自我悲凉中难以自拔,见不得人家的其乐融融欢天喜地;人家会在庄主任值班的时候不远五、六公里跑来陪着打扑克解闷忍燥,而我却只是挑灯夜战陷入到材料堆里“寻章摘句老雕虫”,全然不知“晓月当帘挂玉弓”……
伴随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我额头上渗出了一抹热汗。
“开窍了吧?”吴副市长抱起胳膊,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知道原因在我自己。”我说,“但是,既成事实已经造成,恐怕再也难以改变他们对我的印象了。不怕您见笑,有句老话话糙理不俗,叫做‘放屁臭了罐子’,我现在就是这种状况。”
“那你有什么想法?”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换个环境,换个单位。”我试探地说,“到了新的地方,我想我会从头再来,将过去的种种难堪当做教训,也许会有一些作为的。”
“有这个想法固然很好。但是我也告诉你,矫枉过正往往也是一种畸形。适当保留一些学生味儿,保留一种清高和傲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吴副市长说,“这样吧,我再考虑一下,一个星期内估计会有结果的。”
告辞吴副市长的时候,我发现她身后上方的墙壁上,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副书法,是启功老人家的大作,内容是四个字:“静水深流”。
3
一个星期过后,那个阴沉沉的早上,殷局长破天荒地没有通过庄主任便直接把我喊到他的办公室。在一种奇怪的热情和嘘寒问暖之后,殷局长道出了真章:“王良,这些年你也出了不少的力,干了不少的活,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因为职位所限,所以没能立即解决你的职务问题,希望你能理解。”
我一脸真诚地说,我能理解领导的苦心,更理解领导的不易。僧多粥少的现状是明摆着的,再说我表现得也不是很成熟,在思路上、在言行上与其他同志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我还需要认真查找自身存在的不足,认真向其他同志学习,扬长补短,争取在思想和工作上有更大的进步。
“好了,好了,王良。”殷局长看我一反常态地开始油嘴滑舌,将脸别到了一边:“找你来是告诉你,昨天市政府办公室那边来人了,来考察你。”
“考察我?”我心下一阵激动。
“市政府办公室缺秘书,点名要你王良。”殷局长正过脸来盯着我的眼睛,“昨天下午政府办的潘主任过来了解你的情况,看得出潘主任是有备而来,他对你的情况了解得挺详细的。考虑到年轻人的前途,我尽力地推荐了你,我一直认为你是块儿好材料。”
“谢谢殷局长您了。”我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