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他作同样的答,事实上确实如此,“他自己说的。”
客人阴沉沉地捂着额头,“还说了些什么?”
老头收敛了笑意,“八哥呢?”
“既知杀人偿命,早已畏罪自杀。”客人不耐,“它是撞墙而死。”
“杀人?杀谁?”
“冬六。”
“谁?”
“春红的姘头。”
“春红是谁?”
“苏公公的养女。”
“谁是苏公公?”
“你。”
“不是我。”老头想了一下,又说道,“这个世上既然可以没有游子冶这个人,自然也可以没有苏公公这个人。”
“……但是却有葛先生。”
“是的,我姓葛,却不知客人嘴里的葛先生是哪位高人?”
“你。”
“为何又是我?”
“你是幕后黑手,虽不是你亲手杀人,却是你暗中指使。”客人说得缓慢,“苏公公早年参军,后不知为何,被逍遥侯府收编入籍,隔年进宫侍奉懞贵妃。逍遥侯府因谋朝篡位次年被全门遭斩,懞贵妃于同夜悬梁自尽。凤仪宫被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宫女太监死伤逃跑无数,圣上大怒,责令严查此事,直至新皇登基,才不追究。葛先生应该是从那时改名换姓的,若不是冬六一案,葛先生还能安然无忧地说书,养鸟逗趣,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
“大人谬赞。”
“你不辩解?”
“大人所说皆是事实,有什么好抵赖。”
“春红所在何处?”
“……桃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春红不过是个假人假名,大人何须纠察到底。”
“我是官……”
“我是民……”
“你可认罪?”
“认罪。”
这场官司打得太快,这个案子结得无奈,这个人死得有些悲哀,这个人认罪认得痛快。
流传出来没人信,它比传说中的故事更加传说,极富戏剧性。
钦差大人惊堂木一拍,往日铁嘴说书的地方,成了伏法认罪的庙堂。本在茶楼里喝茶的人,惊得目瞪口呆。守在茶楼外的官差,全都冲了进来。只有小二跑堂跑得愈发勤快,抹布向后一搭,别开玩笑了,您那边凉快那边呆着去吧,我忙着呢!别挡道!
“你认罪?”
“认罪。”
画押结案,此案了了。
有人说,婚姻是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可能是他套弄了这句话,好奇是种you惑,不知道的人拼命想知道,知道的人拼命装作不知道。
甲人说,“你再给讲讲啊?”
丁就说,“讲什么讲!讲什么讲!当时干嘛去了,自己不看!我不知道,别烦我!”
乙很恼火,“又没去,怎么看!不讲拉到!”
丁扶着额,“其实,我也就知道一点点……”
甲人拉着衣袖,“讲讲,讲讲,葛老头是怎么让八哥杀人?”
乙不屑,“那时葛老头还没养这只八哥呢!”
丁压低了声音,甲和乙侧耳倾听,“其实……这是个……秘密。”二人绝倒。
阿菊提了篮子酒菜进到天牢最里层,还没打开来,老头鼻子尖老远就闻到香,“好酒好酒啊。”
阿菊笑得可恶,“可惜不是备给你这个老头的!”
“你……你这个丫头,”老头连连摆头,“不好说,不好说。”
“幸好你没说,不然这酒可真不给你了。”阿菊惦着一罐酒,掀开了闻,“真香!”
“喝一盅?”老头兴致盎然地提议。
“喝!”仰头就是一大满灌,小姑娘干得爽利,“再来!”
月上眉梢时,脚底随处可碰到喝空的酒罐,都有些晕乎乎的了,阿菊笑着说,“老头,外面的人可都想知道那冬六是怎么死的,你给透个密?”
老头连连笑道,“原来又是个没安好心的!这酒喝得不痛快啊。”
小姑娘横眉倒竖,“一刀捅进心窝子就痛快!明天你就等着挨宰吧!”
“那容易,受着就是。”
小姑娘喝了一口闷酒,瓮声瓮气地问老头,“老头,你知道那么多秘史,要走了,总该告诉我一个秘密吧。我想知道的也不多……”
“免谈。老头虽不能说到做到,但至少得言而有信,老头答应过他,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看来我这招投石问路行不通了……”
“是行不通,这世上没了游子冶,却有一个法号‘难得’之人,老头我可什么都没说。”
酒罐猛然砸在地上,人已像阵旋风旋了出门,老头盯着敞开的大门,发红的眼眶有些直,稍许喃喃自语,“都是狠心的人啊……”人人都狠心,得到了想要的便抛弃了累赘的,这一招不叫过河拆桥,这一招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晚能看到狠心的回报。
“难得可不好找,找着了才真是难得。”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告诉你,打个禅岕也未尝不可。
一张布告贴了出来,红色的圈异常醒目,圈着个红色的斩字。
一辆囚车未到天明,已像幽灵般穿过了大街小巷,来到了菜市场。
行刑的菜市场,只有角落里寥落地站着几个人,老鼠般躲在阴暗里偷窥。
丁仍在问,“不会被看见吧,不会被看见吧……”
甲嘘声,“小声点,被听到了可是砍脑袋的大事……”
乙拉着两人躲得更深一点,“挖个地洞容易么,你们还吵吵,听读判词了!”
听,读判词的声音,在空荡的地方悠扬,听,蟋蟀的声音,藏在了深处的草茏里。为了什么而躲在这里?为了…秘密。他们悄悄躲在这里,也算秘密。有人的地方就充满了秘密,人人都想挖掘,又都想隐藏。
天麻纱纱地亮,巍巍两山峡谷处,却传来亮光。一开始如萤火虫般若隐若现,一会儿却若朝霞染红了半边天。侍从举着金黄的牌匾,宫人穿着白衣施然举步,将军骑着缠了璎珞的高头大马,轿夫抬着沉甸甸的龙椅,龙椅上坐的自然是皇上,尾随了十里的将士,井然有序。
丁恍然大叫起来,“天啊,阎王亲自来勾魂了!”
乙掐了他腰间的一把肥肉,“勾魂是牛头马面做的,你看见牛头马面了么?”
甲捂着下巴,“牛头马面没见到,倒是看见了钦差大人。”
“在哪里?在哪里?”丁问。
“龙椅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