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部分(1 / 2)

>终归是自家娃娃,心头肉啊舍不得舍不得。秧盆用稻草掩住,免得被人顺了去。泥腿子把秧盆中的男孩儿背在背上,“这下你可要自己走了?”逗着自家娃娃。

娃娃连连点头,屁颠屁颠地走在前头,一声衣衫东一块西一块地抹着泥巴,偏偏还得意地回头嘟着小嘴,“阿爸,亲亲……”泥腿子尽管心中有几分高兴,却又为娃娃学些旁门左道担忧,空出一只手揪住娃娃后脑勺的小辫,假怒,“狗崽子,谁教你的?说,不说叫阿娘不给你饭吃!”

娃娃绕过胳膊,拉着自己小辫,有些气愤,“阿娘才不给你饭吃!”小辫扯得紧了紧,“嗯?”小胳膊小腿自然拗不过,却又仰着头不肯认输,“你偷偷瞧张家媳妇儿,阿娘就不给你饭吃!”

泥腿子面子薄,耳根子红了红,“小混蛋,老子什么时候偷偷瞧张家媳妇儿了?”娃娃使个巧劲,挣脱泥腿子的束缚,吐了吐舌头,“老混蛋,阿娘罚你滚搓板,你却乘我睡觉觉,偷袭阿娘,”嘟着小嘴,把那天晚上两口子的情调学得像模像样,“翠莲,亲亲……”

风从田野里吹来,吹在了泥腿子的脸上,稻叶的边锯也像割在人脸上,泥腿子脸色涨得像猪肝红,暴跳如雷,“小滚蛋,跟老子站住!”可惜啊,娃娃已经爬到了牛牛背上,扮着乖相,“阿爸,快,快……”

稻子割得差不多了,连绵的梅雨一天接一天地下了起来。水珠串成的挂饰一长串一长串地挂在青色的瓦片上,青色的是瓦上的青苔,远远看来,就像是两岸绿荫中奔泻而下的叮咚瀑布。

那是常年能看到的景象,大约在稻子收后不久两三个星期,雨便来了,有时极一些,有时缓一些,也不碍事,农人往往赶在前头,已经收割完,打出来晒干,统统装仓,剩下的就是年下缴粮税了……

若是赶不及又如何?

黑黑换了一身泥腿子的灰衣,可是娃娃依旧喊他黑黑,在娃娃嘴里,黑黑比灰灰亲切得多,也顺口得多。他坐在一条矮凳上,挨着堂屋门,一瀑洒脱的雨帘已映在了他的眼里,他的眼清澈明净,又有许多波澜,明净是因为他的记忆一片空白,代表着他没有了过去,波澜是因为他想要知道过去的事,却又不知如何知晓。

娃娃赖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地端着碗吃饭,也不吵他,只是偏要赖在他怀里,一双圆鼓鼓的小眼睛,像是缩在洞里的耗子,时不时地在洞边偷偷瞧他,瞧他作甚,瞧他是娃娃饿了,娃娃饿了,瞧着他,大口大口地饭便吃着香。

他凑巧地低下头,娃娃正看着他,被发现了就笑一笑,玛瑙似的眼珠程亮,一粒新米黏在小耗子的鼻尖。他抬起头,接着看雨,也应和着大娘的话,“若是赶不及又如何?”

大娘和泥腿子是对夫妻,可是夫妻间却毫不相似,泥腿子就是泥腿子,祖祖辈辈扎根在泥里,有着泥性。大娘以前是官家小姐,两家有着姻缘,后来他老爹官场不得意失了势,便早早地下嫁了泥腿子,离开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算全了她爹最后的遗愿。

大娘想得开,日日脸上挂笑,温婉得似朵豌豆花,谁人见了不夸耀:泥腿子踏实能干,娶个娘们赛比天仙,生个牛犊子活蹦乱跳……有时路过,泥腿子抱着娃娃,身旁紧紧挨着老娘们,还戏谑地朝村人努努嘴,“看到没?老子壮得像头牛,再多田老子也耕得下来!”

说着便挨了老娘们偷偷一掐,也受了娃娃一拳,路人瞧见了,摇摇头大笑,“有田还须慢慢耕,有种还须缓缓点,秧苗一瞬也不长成稻……”当晚娃娃在**里边,似睡非睡时,仍听见了**头泥腿子那声声牛叫,“翠莲,翠莲……”

怎么办?翻过身继续睡,当是疯牛病发作。

“赶不及啊…”大娘坐起身,豌豆花的裙上落下一颗露珠,她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悲悯,“那就是天灾人祸…口粮没了,也缴不起税,官家是要抓去做苦役抵税,日子就难过了……”

娃娃似听懂了,在黑黑怀里狠狠地点着头,自己喂自己米饭,却喂得到处都是,如泼墨的画滴。大娘就笑,豌豆花花枝乱颤。他的眼中难得有丝温润,雨渐渐小了。

娃娃仰起头,唤他,“黑黑…”大娘嘴替他擦嘴就擦重了些,“叫哥哥。”他也不在意,轻轻地点点头。细雨飘洒在了娃娃脸上,娃娃仿佛被惊到了,从他怀里跳出,他被吓了一跳,替娃娃擦嘴的大娘也吓了一跳,“娃儿,咋啦?”

娃娃双眼亮晶晶地瞧着他,不一会儿掉头就跑,跑时回他娘,“困啦!”他爹还背着草笠,从肩上卸下月锄,他娘急急替他爹接过,又埋怨他爹,“雨下得大,也不知避一时,着了凉活该受罪!”他爹笑哈哈地,也不争辩,弯腰拍拍娃娃跑过的屁股,恶狠狠地,“困啦?困还跑这么快,小牛犊子!”

小牛犊子见了风的长,又是年年春天,个头梭梭地多了一大截。他爹说,长是长得快,却像是一根竹竿。他娘淬他爹,哦,都像你,长得像只熊!他这个旁人听了就只是笑,这些年,无论如何,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无论这个家是有多么融洽。他甚至觉得自己生性凉薄,活该那年被扔进水里,是罪有应得……

娃娃不知何时又贴在了他背后,毛手毛脚地比划,“看看,比我差这么多。”比划完了又戳着他胸膛,“阿娘叫你吃饭,你要挑食,我现在比你高了,你要听我的,以后不许不吃芹菜,不许不吃苦瓜,不许不吃青椒…所有菜里统统都要放姜!”

娃娃又从窗户里伸出头,“阿娘,你听到没有?!”他娘在整理鸡舍,鸡舍里便传来低低的回声,“听到了,听到了,不要再欺负你哥哥,小心你爹回来揍你!”

娃娃得了满意的答案,从窗户里缩回头,“呐,你听到的,娘说了菜里要放姜,很多很多姜……”他翻着书页,点点头。窗外种了一片紫竹,一片竹叶落在了书间,他伸手拾起,却被另一双手握住,掌心有茧,蹭得他不舒服,忍不住皱了皱眉。娃娃看着他的眼,也皱着眉,眉间能夹死一只苍蝇,“你听没听到我说话?!”

他仍旧点点头,拨开娃娃的手,一个一个的字就浮现在他眼前。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彭地摔上了门,耳旁再也没了聒噪声,书里的字映进眼里却是似是而非……

缴粮税往往全家出动,一家一家的人赶着牛车相遇在岔路口,得了空便三三两两地招呼。有人见了他家的牛犊子,就哦哦地惊叫,拍着他厚实的肩膀,“老马,你小子耕了块好田,播了颗良种啊,瞧这壮的!”

幸好他娘们没在身旁,不然少不了一顿好掐,可是他家牛犊子暗暗地递了个白眼给他,可把他给臊的,连忙拉出另一个小子,“咱家都是良种,他哥,一表人才,他娘说这叫…叫…叫玉树临风,要不考虑考虑把你家萍萍嫁过来,可不得亏她!”

那人还真真仔细地扒眼瞧了瞧,“大嫂子不说,还真看不出来,这孩子长得还真像戏文里写那啥……对,对,白面小生,长得倒是英俊非凡,”又为难地皱皱眉头,对着泥腿子碎碎念,“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哪力气耕好田?”

他的语气不小,周围人自然听到了,纷纷淬他,人群中有人吓唬他,“王老三,你家婆娘来了!”王老三,你家婆娘来了,你就要遭殃了!吓得他四处瞧了瞧,影子都矮了一截。谁不知道他家婆娘一把菜刀舞得生风,尤其是揪着他耳朵时,叫他往东他就不敢望西,叫他做牛耕田,他就不敢学鸡下蛋!

白面小生不悦地瞅了眼黑面大盗,娃娃撇开眼,谁也没在意那句话就是他喊的,或许知道了,也只当小孩子家玩闹。嘴里说着他长大了,其实所有人心里仍然把他当做娃娃,不懂事的娃娃。他撇开眼,看向更广阔的平原,田间绿油油的油菜一茬接一茬地发芽,心中埋下的种子也是一发不可收拾,他懂,可是所有人都当他不懂。

怎么办?他不可能再装聋作哑,他已经长大,不再是娃娃。

☆、A34

入了秋,一拨一拨的乡试子弟纷纷入了城。大娘准备好了一切用品,倒是没有哭天抹泪地来个离别十三曲,只是长声短叹地把包袱收拾齐整。老马抽着旱烟,咂一咂烟杆,“老大,跟我出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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