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考这天到了。
解放军招兵办事处门庭若市。不用走近,便能看到三三两两结伴成群的年轻人聚集在大门口。
大楼里不时传出小号、笛子、二胡、唢呐、手风琴、大小提琴和击打乐器的喧闹声。再加上有人无所顾暇地各霸走廊一角试吊嗓门准备一搏。那嗓音,听起来就像乡村傍晚时吵翻了湾的蛙鸣。
为了使笑笑的计划进行的顺利,事先,叶青他们做了相当周密的安排。
他们按照原计划先用叶青家的住址报上笑笑的名字,并将笑笑的户口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环山路派出所迁了出来。因为叶青家和笑笑家都居住在同一社区,所以手续办得还算顺当。
用笑笑的话说,这样做或许能提防一些人的居心不良。
报考“文艺兵”的程序也挺繁琐,大致分报名、应考、初试、复试、政审、决定和通知几个步骤。
初试完毕,笑笑技高一筹,名列第一是没问题了。
“我真不敢相信,丽岛市竟然会有这么多么音乐秀才,真不愧为‘琴岛’哇!”
一位负责招考的部队干部没等笑笑奏完最后一弓,便快步冲上前来激动地对她说。
笑笑舒了一口气,在赞赏的眼光下,她习惯地露出含羞的神色。
在众人一片称好和掌声中,她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好一阵子,她才清醒过来,应该给首长们鞠个躬表示谢意才是。
“你回去静侯通知好了!”
还是刚才那位首长,在与大伙商量了一阵后,最后对她说。
“那就请各位领导多费心了!”
笑笑的声音有点哽咽。她流下来的自然是高兴的泪水。眼泪一止,脸上顿时神采飞扬。
从招生处走出,外界那一片冰天雪地的气象,很容易使人追忆起生活中的种种哀伤,因此,她不由不加倍珍惜眼下的欢乐。
钟楼上远远飘来动人遐想的报时声。
在回来的路上,笑笑乐不可吱。她使劲挽着叶青的手臂又蹦又跳,还不时一人在冰上紧跑几步靠惯力滑一段。
她高兴得像小鸟一样欢叫着,叶青还是头一遭看到笑笑这样忘乎所以的高兴呢。
马路中心的雪大部分被踩实了,留下一层厚冰,在过路汽车的滚压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清新的空气使得呼吸十分畅快。大街上仍然寒气袭人,脚底下的碎雪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为了庆贺胜利,叶青和笑笑到海味饭店美美地进了一餐。干杯时,这对兴奋之极的年轻人,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家人,忘记了一切…。
吃罢酒饭,他们沿着繁华的商店大街毫无目的的逛着,走着,说笑着。
最后,他们又沿着走熟了的海岸边走边闲聊着。
黄昏已经冷瑟瑟地降临了。暮色迷迷朦朦,悄悄地迅速迫近过来。
海岛气候变幻莫测。风雪偷偷地从海上向陆地刮来,不多时,零乱潮湿的雪花就铺天盖地的飞舞起来。大海翻腾着,天空灰沉而阴暗。
海浪也咆哮起来了,它送给陆地上的是一股股刺骨的寒意。
笑笑觉得一阵阵凉意悄悄爬上了心头,她无意识地往叶青身上靠靠,仿佛他是一座温暖的火炉。
他们依然在风雪中轻快地走着,尽管语言很少。
远处一条轮船鸣着汽笛,发出尖细的声音,仿佛蜜蜂似的嗡嗡的叫着。
笑笑的脸上显得比平素更加生气勃勃,她的眼神闪耀着天真无邪的魅力和无比高尚的心灵之光。
在海滩时,她忽然抛开叶青,身轻如燕地攀上怪石矗立的海礁。
她的眼睛在向大海眺望、搜寻,她的心灵要占有她所想往的梦幻般的生活。
也许是孤独一人被闪在海滩上的缘故,叶青望着笑笑娇娇的背影,眼前浮现出笑笑头戴红五星、整装待发的幻景。
想着想着,他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惆怅,有那么一种若有所失的悲凉感。
他开始相信她说不定很快就要和他分开了,难过也开始攫住了他的心灵。
欢乐的笑笑这时从礁岩上跑了回来。
叶青深情地望着喘息未定的她。
“我们说不定很快就要分手了!”
他这样想着,木然地苦笑了笑。
“叶青,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吗?”
笑笑注意到了他那异样的目光,敏感地在他脸上搜寻答案。
他只是微微一笑,他感到越发被一种无以名状的痛楚压抑着。
“你到底怎么啦?”
笑笑使劲抓住叶青的双臂摇晃着。
“没什么,我高兴得难受,心里很激动!”
他感到喉头阵阵发硬,声音有些颤抖。他故意转移视线,盯着远去的船影,心绪恍惚地回答说。
但,一颗晶莹的泪珠终于突破感情的禁区,夺眶而出落在笑笑的手背上。随后,他的睫毛闪动了几下,接着闪闪发亮,一串泪珠涌了出来。
叶青想再说些什么,可嘴唇不听使唤直打哆嗦,泪水一个劲地往外涌。
“好叶青,别难过!不要这样,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
笑笑替他抹去了眼泪,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对天发誓那样郑重地说。
“我若真走成了,你一定继续学习下去,服侍好大妈。等将来我复员后回来安排了工作,你再帮我把初高中课补习上。我一定会经常给你来信的。你千万别松劲,啊——,我想肯定不会的,过几年咱们不是又能在一起了吗?”
笑笑突然变得老成持重多了。她像大姐姐哄劝小弟弟那样安慰着叶青,给脆弱的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一定照管好咱们的家,上完业校的高中课程。笑笑,你就——你就放心的走吧!”
叶青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无意中低头瞅了笑笑一眼,泪水又像雾一样迷蒙住了他的眼睛。
笑笑失神地茫然地望着他,突然歪在他怀里,轻轻地啜泣起来。
他没有马上去宽慰她,他蹙起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不去了,我哪也不去了!”
笑笑突然任性地跺着脚哭起来,并将小提琴使劲仍在海滩上。
她说这话时,态度和声调显得那么羞怯和气急败坏。谁都看得出,她那满怀希望的情绪刚才已经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她那强作笑颜的沉着能力也瞬间消失了。
“别哭了,笑笑!”
叶青劝了她一下,过去把小提琴拣回,弄净上面的湿沙,递给她。
“来,笑笑,咱们往海里丢石子!看谁的石子在水面上跳得次数最多。”
为使笑笑摆脱开苦闷,叶青拉着她往前又走了几步。
笑笑没有吱声,只是随和地往前迈步。她那双黑蓝色的大眼睛泪盈盈的,苍白的嘴唇在发抖。
“笑笑,如果你能参军走成真是莫大的喜事!这一生也算是如愿以偿了!你好好干吧,你一定会有出息的,也不要挂牵着我。权当交了一个要好的朋友,好吗——?”
叶青违心地背过身去支支吾吾地把想要说的话吐完,然后自我解嘲似的狠劲地往水里扔了一块石子。
眼下潮水正开始退落,东面已坦露出一片散发着难闻的海腥气味的岸滩来。沾不着水的沙滩像一个半边的月亮,往两边伸展着,每时每刻都在拥抱大海,它一直伸到高耸的海岬边。
叶青刚才的话使笑笑的心猛地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她痴呆呆地望着他,好久没有言语。
在海滩上行走,就像走在地毯上一样舒适。他们又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
笑笑突然站住了。
她凝望着他,她的眼神似乎在说:为什么要昧着良心说话呢?你好意思吗?
笑笑的眼睛是坦然而诚恳的,叶青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