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望着他,她的眼神似乎在说:为什么要昧着良心说话呢?你好意思吗?
笑笑的眼睛是坦然而诚恳的,叶青想极力避开她的目光。
她用询问的目光催他回答,俩人在沉默中又走了一程。
“叶青!你不能那样想,更不应该那样说!”
话音没落,笑笑突然上前抢了几步,双手挡住叶青。
“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虽然我们现在谈情说爱为时过早,可我——,可我一直在倾心爱着你!我就是靠你给我的力量在支撑着练琴的毅力啊,叶青,你懂吗?”
笑笑哭说着,泣不成声,她用双拳捶捣着叶青的坚厚胸脯,求他能理解自己。
“好笑笑,别这样!我只是说说而已,我的心何尝不是和你一样呢?懂吗?我之所以愿与你来往,还有许多别的因素。我始终认为你是一个很有志向且与众不同的女孩子。不娇滴、不俗气、有追求、懂道理,这些都在你身上融为一体。”
叶青边说,边用他那粗大的布满厚茧的手,给笑笑抹去脸上的泪珠。
“看,还笑呢!泪水都把脸给冰冻住了。来,我来哈口热气将它熔化!”
他逗趣地对她说。
一句话也把笑笑惹得破啼为笑。她不哭了,认真听着叶青讲下去,不时欣慰地点点头。
“那你对我起誓,说‘咱们永不分离!’你保证,不然我可真得不去当这个兵了!”
笑笑说着,情不自禁地把脸紧紧偎贴在叶青的胸前。
他感到有几滴热乎乎的湿润润的东西滚在他的手背上。
叶青被笑笑的真情感动了,他的声音变成极低咽了,连他自己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说着,眼眶一酸,泪珠争相挤了出来。
“永远,一定!放心吧,笑笑!”
他那深沉、坚定、诚恳的目光,赢得了笑笑满意的一笑。
天渐渐黑透下来,周围的景物模糊不清了。
他们并肩往家走。
“笑笑,你一定听我的话,真要走了,当好这个兵。不要挂念着我,我有母亲关照着呢!我一定会等待着你归来的,放心好了!”
叶青一往情深地望着她,使劲攒了攒她那凉透了的小手,似乎在加强刚才语气的份量。
笑笑郑重地点了点头。那眼睛里的柔和、富有表情的光辉直照在他身上,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昏暗的路灯照着岛城严寒的街道。
刚才还稀稀拉拉飘着碎雪的夜空,又重新鼓足势头下起鹅毛大雪来。密密麻麻的雪团铺天压地,飘飘飖飖。身后的大海变得更混沌不清了,似乎和天地融为一起了。
进入市区,树木、房屋早已失去了清晰的轮廓。
叶青和笑笑的心绪也如同这漫天飞舞的雪团一样纷乱迷离。
他们一路上相互鼓舞着,鞭策着,最后分手回家去了。
大雪飘飘扬扬地一直下到深夜,而且越下越有劲。雪花将整个大地粉妆玉琢,银光闪烁。
第六章
六
这几天一直是严寒冰冻的寒流天气。窗外飘着雪花。
按照原先商定的计划,叶青他们待正式接到部队通知后再跟笑笑家人讲,免得一场空喜。
一天过去了。
笑笑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他们谁也没提“通知”的事,大家彼此都明白,事情不会办得这么快,得耐心地等待。
又一天过去了,杳无音讯。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切如旧。
渐渐地,笑笑心中开始焦急不安了。她经常独自一人默默地站在窗前。
有时,她甚至感到几分钟的时间好像几年一样地悠久。一种无以名之的忧愁笼罩着她的心。像一重雾罩着天空。
清晨溜进了卧室,一缕灰暗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透了进来。
这天,笑笑很早就起床了。
想拉琴,可总沉不下心来。最后,她索性又躺了下来去随意遐想。
“唉——,多么难熬的日子!”
她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也是这一天一早,突然街道办事处的一位干部打发人来叫叶青去一趟。
叶青一咕噜蹦起来,胡乱穿好衣服,也没顾上吃饭,跨上自行车飞驰而去。
他兴冲冲地一步跨进街道办事处办公室。办公室刘主任正在跟一位身着军服的人围炉而坐谈着什么。
刘主任手叼烟卷,那双小眼睛东张西望,骨溜溜地转个不停,他那张撇着的嘴溜露出傲慢狠断的表情。
“刘主任,我来了”
叶青高高兴兴地冲着他们笑了笑,边摘手套边往炉前凑去。
刘主任只是略微可察地笑了笑,然后用古怪的眼光望着他。
“你来了,叶青!稍等等,我有事找你谈谈!”
刘主任挠了挠屁股,不冷不热地说。
叶青感到浑身微微起了一阵痉挛,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了点什么,立刻警觉起来。
“那你们谈吧,我走了!”
那位军队干部倏地立起身来,他用不满而又无可奈何的眼光看了刘主任一眼,一甩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位刘主任先是吃惊地,继而便是绕有兴味地望着那位军人的背影,接着轻蔑地冷笑了几声。
他朝叶青跟前猛跨了一步。
“叶青,我问你,你们家什么时候又冒出个姓韩的‘表妹’来的?”
刘主任边问边转过身去,摆出一副大发幽思的神气。
叶青一听说话人变了口气,语调不同寻常,不由得也绷紧了面孔,睁大了眼睛,挺直了腰杆,心也随着提溜了起来。
他一愣,但马上明白过来了,就憨笑着没吱声。
“刘主任,笑笑她录取了吗?全托付您了!事后一定好好答谢答谢您!”
说完,他想用半开玩笑的口气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他努力打量着刘的表情,想从他那副阴沉的脸上找到一丝希望。
“这回算是叫你给猜对了!不过,我再补上一句,‘录取了又黄了’!”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来,瞪着眼逼视着叶青,不动,也不吭声,一副得意的面孔在袅袅烟雾中隐约可见。
叶青怔住了。突然间,他一颗将要爆裂的心像被一股潜力压下来似的,刚才那些紊乱的情绪、愤恨的念头,这时一下子也都迸发出来。
“你——,你太欺负人了!”
叶青气得一时说不上话来,他那沙哑的嗓子含混地支吾着。
“怎么?”
刘主任猛然全身一震。
“张冠李戴,欺世盗名,这场好戏幸亏被我识破,要不,哼——,革命军队里就会混进沙子了!革命军队里混进不伦不类、不三不四的人,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啊!”
他咽了口唾沫,想用声嘶力竭的嚎叫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妒火中烧。
“小伙子,环山支路十号臭资本家的女儿,又有那么复杂的海外关系,谁不知道?这且不说。据了解,她专门练一些与无产阶级革命样板戏格格不入的外国曲子,说穿了吧,她拉得都是些资产阶级靡靡之音!”
这位刘主任越说越激动,前衣钮扣索性也全扯开了,掐着腰,满嘴喷着唾沫腥子。看他那副架势,如果韩笑在场,非要将她一口吞了不可!
“她下乡不好好干活,不愿意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总想远走高飞!唉,年轻人嘛,总是这样想入非非。如果她这样的人也能参军,那军队还成什么体统?岂不乱了套了吗?”
他边说,边用不客气的眼光扫量着对方。说完,他又放肆地大笑起来。
“好了,废话不说了!那位固执的头脑不够冷静的军队干部也叫我毫不客气地打发回去了。叶青,找你来没有别的意思。我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告诫你,今后少和这种人来往!扔在垃圾堆里一身资产阶级臭味没人稀要的人,你去捡来当成了宝贝,小伙子,自重点吧,别忘了咱们是工人阶级!”
看到刘主任就像谁挖了他家的祖坟那么义愤填膺的架势,这时的叶青反而恢复了平静。
“刘主任,你的好意我全领了!你办得好事我也全明白了!不过,我劝你对我和韩笑的事别操心劳累过度。如果你不嫌累非得要操这份闲心的话,也请事先打个招呼,我们给你送点操心费买盒烟抽抽!”
叶青脸色阴沉地用力把话说完,然后狠狠地盯了这个凶神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