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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2 / 2)

“韵文出现以后,阿爷对我的爱,猝然转移到这个莫名的二皇子身上。我虽然年幼,却也懂得察言观色,从阿爷的目光中,我能看得出,他对三弟有多深情多欢喜,比对亲身骨肉还好。后宫都说,韵文不是什么养子,他根本就是皇帝游戏民间养下的私生骨肉。

“最初,阿爷的疼爱虽然不再集于我一身,望我的眼神还含着笑意,渐渐地,二郎夺去了阿爷的全部荣宠,经历那次溺水事件后,阿爷担心我会对三弟不利,令三弟疏远我,他也开始厌弃我。我做了种种尝试,想博取父亲的欢心,但一切都是徒劳。无论我怎样努力,阿爷的视线,始终流连于三弟身上。

“每日,无论忙碌到多晚,阿爷都会驾临三弟的右介园,只为望一望熟睡的儿子,他却不曾来看过我……”张颀忽然住口,指尖下意识地划开水波,看着它散开,又聚拢,了然无痕。他抬头,捕捉到蒹葭眼神里流露出的惊讶,蓦地笑了,“怎么跟你说起这些来——”

说不出一种怎么的情绪,如风一般掠过张颀心头,他想,自己大概是太嫉妒又太寂寞了,才会把这些话说给一个不想干的沙奴说。外人看来,他怀金抱玉,贵不可言,惟有他自己知道,夜深人静独处,这种嫉恨交加的痛楚,对阿爷的恨意,对自己的恨意,在朱甍碧瓦下的楼阁中蔓延,塞满他空荡荡的胸膛。

阿爷对自己的冷淡,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看得明白——父亲从未真心喜欢过阿母,当初娶妻,阿爷不过看中了李家的权势。如今,李家助他登临高位,阿母已失却了价值。父亲月月纳妃,身边欢笑的新人不断。若非顾忌当年在外公面前立下的毒誓,又或忌惮母后李家留下的权势,阿爷大概早就废后了。

张颀在心中嘲笑父亲,这是为君之道?还是为父之道?或是为夫之道?想着自己幼时曾以阿爷为楷模顶礼膜拜,他不由嘲讽自己的无知浅薄。他甚至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只有阿爷离世,才能遏制住他心中无边无际的嫉恨孤独。

张颀眼神激烈变幻,一旁的蒹葭暗暗心惊。这大概是大皇子第一次跟旁人讲心里话,他这些言语原不能对人讲的。蒹葭犹豫着,鼓足勇气劝道,“郎君不必忧心,人生本有命数——”

张颀苦笑,不住摇头,“其实,我三弟绝非阿爷的亲生儿子!以阿爷骄傲洒脱的性格,三弟若是皇家骨肉,阿爷断不会否认。”他定定望着蒹葭,眉目间浮起难以掩饰的激愤。“我就是不懂,明明我是他的嫡长子,亲生骨肉,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却偏心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眼看着张颀的双颊因为激动泛起红潮,蒹葭错愕,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忽然,张颀用力扣住他的手腕,“蒹葭,你可记的你的父亲?他会这样对待亲生骨肉么?”蒹葭面上一惊,迟疑片刻,清澈的眼神蓦地泛起苍茫的笑意,“其实,我阿爷也不喜欢我,他差点一刀杀了我——”

张颀一怔,松开了蒹葭的手腕,“你说什么?”蒹葭苦笑,眼睛里有东西在闪烁,“我生下来容颜就美,算命的说我男人女相,是颗桃花星。偏我又爱落泪,父亲骂我不像男子汉,很厌烦我,总说我并非他的骨肉,又说,我和阿妹投错了胎,阿妹才像他的儿子。”张颀奇道,“你不是被师父养大的么?”蒹葭嘴角牵扯起凄凉笑容,“谁不是爷娘生养的呢?那时我还小,迷迷糊糊只记的阿爷厌弃我,后来师父告诉我,当年算命先生说我与父亲宫位不合,我若留在家中,会累及亲人性命,阿爷思来想去,决定杀了我避祸。”

张颀难以置信,“还有这样狠心的父亲?”蒹葭垂下头,低声道,“阿母苦苦哀求阿爷,终于说得他心头松动,答应只赶我出家门,碰巧师父经过,就收留了我。”蒹葭住了口,沉默不语,许久,张颀喟叹道,“天下厚此薄彼的父亲,还真不少——蒹葭家乡在哪里?”

蒹葭抬起头,“砂城就是我的家乡。”张颀吸了口气,“原来你生在这里。你爷娘如今可有消息?”蒹葭苦笑一声,将目光投向氤氲的水汽,“他们都去世了,沙国灭国那日死了。”沙国灭国日是四月三十,那便是南国的庆典日了。张颀知道,沙人风俗,父母忌日诸多禁忌,月内严禁饮酒作乐。虽然南朝法典竭力废止,沙人私下里还是遵循着传统习俗,会悄悄祭奠亲人。

张颀猛然记起,自己逼迫蒹葭侍寝那日,正是他父母的忌日。因为蒹葭不肯依从,自己满心不悦,还打了他一顿板子,难怪蒹葭被打得皮开肉绽,疼成那个样子,不住地哭泣,却始终不肯答应。张颀心下后悔,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蒹葭却仰头笑了一笑,“郎君所说的,那种失望、嫉妒和伤痛,我都懂的。”

沙人的笑容清亮,张颀忍不住唤道,“蒹葭!”等蒹葭应声,他却什么也没说。双方沉默了许久,张颀忽然转了话题,“我明日启程,你在砂城等我回来。”蒹葭惊道,“大王要去云国?你不带我一同去么?”张颀眼神蓦地冷了下来,“朝廷的事情不许过问,否则我决不轻饶。”

他转脸如此之快,蒹葭呆了一呆,张颀忽又轻轻笑了起来,他抬起手,拔了蒹葭发簪,沙人满头金发,登时披散下来,琉璃灯下灿灿生辉,煞是好看。张颀伸手抚摸,“平日都是蒹葭为我梳头,今日我也为你梳一次头。”蒹葭惊道,“郎君,使不得!”“有何不可?”张颀吩咐,“转过头去!”随手拾起池边放置的犀角梳,细细梳理蒹葭长发。张颀手势轻柔,仿佛上次为自己敷药的模样,唯恐弄疼了自己,蒹葭脸上一红,静静不动,由着他摆弄。

欲语向谁何

白灼华奉旨进宫,入住昭穆殿。张漪得了玩伴,十分欢喜,拉她四处走动。白灼华惦记炼香,也无心玩耍,急着赶往三昧堂。

三昧堂位于后廷的西面,乃南国皇帝私人的香堂,白灼华听闻——张思新汇集天下香品于此,三昧香堂的藏品珍奇而丰厚——想着自己得缘亲入,心情着实激荡。三昧堂代理管事名唤龚敬,因新知事即将上任,正筹划着迎接。得知将军千金来临,他带领众人守候门口,毕恭毕敬迎接。翘首盼望,等来的白府娘子服饰简素,容颜平平无奇,众人的眼神不禁流露出失望之色。白灼华早已习惯如此目光,倒不在意,信步走入,见院落广阔,一眼竟望不到头。

龚敬跟将上来,亦步亦趋,殷勤介绍,“白姑娘,前园是香室,中园是香场,为香品加工所在。后园则是香库。”香室有数十间之多,都是供皇帝品香的所在。白灼华推开一间,香室分前堂后堂,前为园景小室,窗外绿树婆娑,以四扇雕花门镉挡,后为□□。墙上悬着镶金嵌玉的宝剑,正中一张红木雕云幅龙纹香几,上摆鼎形透雕五足三层银熏,青瓷莲华形柄香,朱雀青铜博山薰等各式香炉,均配同样质地的取火罐、香炭盒、香盒和香渣碟。几边立着一个象牙雕梅雀香筒,内插紫铜竹节形状的香匙、香夹、押灰扇、顶花、灰铲、香帚。插香的镂空梅花白瓷香笼莹白匀润,透明若绢,袭袭香氲在堂中弥荡萦纡,犹未散去。

白灼华静立片刻,问道,“圣人昨晚驾临过这里?”龚敬奇道,“白娘子如何得知?”白灼华笑而不答。龚敬道,“圣人常来坐香。”想想又叮嘱道,“陛下坐香之时,切忌外人闯入,陛下不喜被人打扰,也不要奴婢们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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