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很快就后悔,真不该和他一起来逛总统府。
“这么贵呀,四十块钱一张票?”买了票,他就抱怨不停。
我耐着性子说:“你就别占了便宜还卖乖子了!你想,咱们洪天王在里面住着的时候,你花多少银子也进不去;这个地方,”我指了指大门,“当年挂着一幅十丈长的黄绸,咱们的洪天王用5尺粗的红笔写着: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准进,否则云中雪。”
“什么叫云中雪?”老陈饶有兴趣地问。
“就是咔喳!”我照着他的脖子砍了一下。
他一惊,脸都变了色。
我继续说道:“咱们孙大总统在里面上班的时候,你有钱也进不去;咱们蒋大总统在里面指挥戡乱救国的时候,你能进去吗?现在,花了不到5美元,进了天王府兼总统府,还骂街,真给湖北人丢脸!”
他就更不说话了。
接着我们就开始和逛了。先看中国历史陈列室。我觉得还不错,图文并茂;他却一个劲地往前跑。见我停下来,他就催:“走啊,有什么好看的!”我说:“看看嘛,了解一点历史啊!”他就不情愿地等一会儿,口里自然是罗嗦不停。
不过有一次他竟停了下来,并主动喊我:“快来看,快来看!”
我忙跑了过去:“看什么?”
“没有穿衣服。”他得意地指给我看。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原来是一幅外国传教士拍的清朝末期川江纤夫图,只见一群瘦骨嶙峋的中国男人,弓着腰,肩上勒着粗粗的麻绳,腿上青经凸起,脸上表情因为太用力而扭曲的十分狰狞。我还看见纤绳在江边的石头上,锯出了一条条很深的槽,这也是纤夫们用生命锯出来的呀!
“怎么不穿衣服?”老陈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是啊,他们为什么不穿衣服?也许是因为工作需要,拉纤经过的道路,荆棘丛生,怪石嶙峋,衣服很容易磨损;而船老板又不发工作服,他们就只好以“天体”来劳动了。
我不想和老陈讨论这个问题了,破天荒主动说:“走吧!”
老陈恋恋不舍地走了。
到了总统府办公楼,看见只是一座三层的小楼,老陈又郁闷不已:“不会吧,这就是总统府?还没有我们乡政府办公楼气派!”
看见孙大总统的办公室时,他简直要笑破肚皮了:“我×他妈,这是总统府?我们村部也比这要气派好多倍!”
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因为中华民国首任总统的办公室竟是一幢平房!
我想,孙总统真是勤俭建国的楷模啊!
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天王府,可惜当时的建筑和物件已所剩无几了,都叫曾国藩这个湖南佬毁了,或者搬走了。
到了洪秀全的寝宫,他就一个劲地问解说员:“床呢?娘娘的床呢?哪个是娘娘的床?”
解说员不理他。
他还在自言自语:“娘娘的床到底在哪里呀?”
我想,他肯定强烈想知道洪秀全当年和美女们在这里颠鸾倒凤的情景。
看他那郁闷的样子,我就决定讲讲太平天国的故事他听,好歹他现在也是我们的朋友啊!
我们在一处石凳上坐下。我说:“老陈,讲点太平天国你听,保证精彩。”
“真的?”老陈瞪大了眼睛,“有没有娘娘的?”
“有啊,你听着:这洪秀全当年是广东花县的一个读书人,特笨,考了好多年,连个秀才也没有考上。。。。。。”
“我知道,我知道,广东人读书特笨。”他插话道。
“你可不要这样说,这里的第二个主人,孙中山先生,也是广东人,他的老家是香山县翠亨村,那个县就是现在的中山市。”我接着说。
“我知道,我知道,中山市好富,那里的人都有钱。”他又补充道。
“洪秀全考不上秀才,特郁闷,就创立了‘拜上帝会’,宣称自己是上帝的儿子,到广西紫荆山区和一个叫冯云山的哥们宣传他的教义,后来当地政府来打击‘邪教’,洪秀全鞋底抹油――溜了,跑到香港去了。。。。。。”
“香港?我前不久去过,建得真好啊!”他又插话。
我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去过。你听不听呢?”
“听呢。你能不能说快点―――他和娘娘的故事?”
“好吧。后来冯大哥工作很努力,发展了好几万信徒。洪秀全就从香港回来了,又当了老大;再就是他们在广西桂平县金田村起义。这些长毛好厉害呀。。。。。。”
“长毛?他们就是长毛?我小时候奶奶长给我讲长毛的故事,说他们喜欢喝人血。”
“嗯,差不多吧,反正这些人都比较野蛮。他们很快攻下武昌,又顺江而下,攻占了南京,改名天京。。。。。。”
“天津不在北方吗?”
“是天京!”
“哦,明白了。”
“一到天京,洪秀全就大兴土木,修豪华宫殿。他自己根本不上班,事情都由东王杨秀清来半,自己专门在后宫教育老婆,看见长的丑的,他就这样写诗讽刺:‘跟主不上永不上,永远不得见太阳!面突乌骚身腥臭,嘴饿臭化烧硫磺!’
―――当然,他是个半文盲,也处理不了这些国家大事。他有88个老婆。”
“88个?”老陈口水都出来了。
“这是他册封了的。宫女有好几千呢!老婆多了,争风吃醋,矛盾多了,大家经常吵架,把洪大哥累得够呛的。”
“活该!谁让他一个人占那么多的老婆!”老陈愤慨地说。
“是啊,特累。所以他就每天写诗劝谕他的老婆们,要她们遵守纪律。。。。。。”
“劝个P!多睡几晚就解决问题了。”
“言之有理,但怎么洪天王也不是铁打的人哪,即使他夜夜不歇,一夜一人,也要3个月才轮上一回啊!再说,他还要玩其他的女人!”
“这洪秀全真TM是个流氓!”老陈道。
“好,这句话就是对洪秀全的评语,不过还可以加上两点:文盲,科盲。”
“为什么说他是科盲?”老陈又来了兴趣。大概他自己是教化学的,忝列自然科学工作者队伍之中,有一种优越感吧!
“他到死的时候,天京城里没有粮食了,就叫士兵们吃草,还说自己是上帝的儿子,有奇异的功能,念咒语就能打败敌人。你说,这是不是科盲?”
“对,这个家伙是个‘三盲’土匪头子!”老陈对我的发言作了小结,我认为很恰当。
不过,南京的人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最难忘的是一个盲人音乐家。
那天晚饭后,我们像往常一样,在夫子庙附近溜达。同往常一样,我们没发现值得激动的人或事。老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不逛了,回宾馆看电视去。”我们也同意,便往回走。街上照例车水马龙,照例穿梭着红男绿女。我们边闲聊边步行,不知不觉到了步行街口。突然三狗停了下来,竖着耳朵,样子怪怪的。老刘笑道:“小龙听见了李香君叫他。”我们都笑起来。三狗却打手势叫我们安静。我们都安静下来。安静了一会儿,我隐隐约约听见了二胡声,曲子很耳熟,是《射雕英雄传》里的主题曲。声音飘忽不定,仿佛从遥远的雪山飘来。三狗又打手势叫我们跟他走。我们都蹑手蹑脚地跟在他后面。路人都用或恐惧或厌恶的眼光看着我们。我们可不管这么多,因为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勾着我们的魂。我们仿佛不是在繁华的大街上,而是在昆仑,在大漠,寻找这悠悠弦声。
终于,我们找到了声音的主人――一个盲人,坐在一家豪华夜总会附近的老年盲人。夜总会门口立着几位极为妖娆的女子。但我们都没拿正眼看她们;甚至连老刘也不看她们。我们把那位老人团团围住,偷听他苍凉的声音。老人似乎知道有人在身边,那不能睁开的眼睛也努力动了动。我的心也颤了一颤,他面前的鉄盘里只有几枚面值五毛的硬币。我又忍不住看他的脸,却没有丝毫的痛苦,更不用说仇恨了,有的是平和与安详。他的衬衣整整齐齐地扎在裤腰里,头发梳得很齐,挺着腰板,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藤椅上。三狗说:“拉吧,我们想听。”老人没有答话,只是将头猛地一甩,右手一摆,我们便感觉有一只雄鹰正从头上掠过。接着,我们便随那声音越过千山万水,到万马奔腾的草原,到云飞雾绕的华山,到杏花春雨的江南;到刀枪铿锵的沙场,到流水潺潺的小溪,到鸟语花香的庭园……我们看见心爱的人在分手,看见互不认识的人强作欢颜;看见一个人在风雪中艰难地跋涉,看见一个人在万丈悬崖上攀援……
不知什么时候,头上的雄鹰已飞走了,眼前仍是那位静静的盲人。三狗掏出一张十元的票子,默默地放进老人面前的铁盘里。老人微微点点头,算是感谢,然后又猛一摇头,我们又感觉到苍鹰巨翅从耳便掠过的呼呼声……老刘道:“歇歇吧,我们已经听了。很好听。您歇会儿,再拉给别的客人听。”但老人仍倔犟地拉着,我隐隐看见他眼角浸出浑浊地液体。
我们已经走远了,那声音还不屈不挠地传来。我看见三狗偷偷拭了拭眼泪。老刘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这是我见过的最NB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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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节 分手第一百天
在南京的日子很块乐,我发现自己对一个人的思念不那么强烈了―――顶多也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想,而不是随时随地的想。当然大家都知道,那个人就是朝烟。所以,有一天晚上,我们在××火锅城吃自助餐的时候,我一个劲地喝啤酒。三狗笑道:“无雨真是个好人,平常我们喝酒时,他只喝一瓶,为我们省钱;今天啤酒免费,他已经喝了5瓶了。哈哈哈!”
老刘也说:“无雨不老实,总说自己只能喝两瓶,今天喝了这么多,还没有一点问题!”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我在偷偷庆祝,庆祝在和朝烟分手100天时,自己还活着;而且活在尘世间,并没有出家当和尚。
“我还要喝!”我清醒地说。
“爽快!”老胡说,“来,大哥再和你喝一杯!”
我不说话,给自己加满,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好,我也敬你一杯!”老陈也不甘落后。
我又一饮而尽。
老刘似乎怕我喝多了,关切地说:“无雨,我们没有和你拼哪!喝得尽兴就行,不要难为自己。”
三狗也说:“老刘说得对,你不要充什么好汉了。”
“我今天高兴,高兴,你们,你们,知道吗?”我有些结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