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老大。”他打了我,我还要对不起他。
我突然感到我像一个小学生,什么事都得重新来,不懂的事太多太多,怪不得在北京号子里,一个人曾跟我说,这里也是大学,而且是非常完善的社会大学,在这里有学不完的东西。来到这里也是这样,语言有些听不懂,就是号子里很简单的事我都难以驾驭,我深深地感到我自己有多苯。但是我的另一个我又一次出现,他的声音是坚定的,他鼓励我一定要战胜困难,要战胜我自己。还是那句话,别人能过来的,我也一定能够过来。
“打开水。”我们听到打水车出门和在过道推车的轱轳声,老大慢悠悠地回到号子里,我才发现他们在准备泡方便面,我不想吃。
“蹲下,”小于让我进到屋里,跟吃饭时一样蹲着,“你不吃吗?”他又关心地问。
“我不吃。”
我蹲着等他们吃完,才站起来,他们又让我捡了一遍地。号子里就是这样,容不得任何脏物。我当然还发现不是所有的人都在吃方便面,小于就是其中之一。
我哈腰站起来后禁不住用手揉了揉腰。
我掏出监规又不顾一切地背:“五,必须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不准教唆他人犯罪,不准传习作案伎俩,不准欺压凌辱他人;
六,必须爱护公共财务,不准损坏看守所设施,不准毁坏衣被和书报杂志;
七,必须讲究卫生,保持监房整洁,不准乱写乱画,不准乱放衣物用品;
八,必须遵守监内生活制度,不准吸烟弄火,不准偷窃他人财物,不准抢吃他
人食品,不准互相买卖,赠送物品;
九,必须互相监督,发现违犯监规或企图逃跑、自杀、行凶等破坏活动要立即
报告,不准袒护和包庇;
十,必须讲文明礼貌,不准讽刺、挖苦和戏弄他人,不准造谣恣事。
违犯以上规定者,视情节轻重,将分别给予训诫、责令反省、加戴戒具或采取
其他强制措施,够成犯罪者,将并案依法从严惩处,制止破坏监规行为有立功表现
者,将酌情依法从宽处理。
XX省公安厅
一九八七年元月”
我背着,基本上熟练起来,为了尽快通过这一关,我不能多考虑什么,仅仅是背书而已,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背出来吗?”小于关心地问。
“前面差不多了。”我保守地讲。
“那你背给我听一下。”他说。
我开始背,还是有些磕磕碰碰,不熟练,小于就背给我听,虽然带着强烈的方言音,但是非常熟练,一字不差,简直有点儿倒背如流的感觉,我自愧不如。
“在里面,不识字的也都要背出来。有一个老头,一字不识,最后竟然让人教他,他自己唱会了。”他告诉我这些。“你是什么毕业?”
我回答:“我是大学毕业。”
“怪不得你背得这么快,你是大学生。”他惊讶地说。然后他跟老大说:“北京佬是大学生,监规背得很快。”他在老大面前夸我。
大家都抬起头来看我,也许他们这里面不可能关大学生似的,其实随着社会的发展,学历高的人犯罪大有人在,只不过是在这个小地方不多见。
“你看,我就不识字。”小黑指着自己对我说。
“我是初中毕业。”小于告诉我。
“为什么不继续读呢?”我反问道。
“家里没钱。”他无不难过地说。
“我日你妈的,家里没钱上什么学。”老大站起来伸展一下说。
“我是不愿意学,家里也就不管我了。”小黑继续附和着。
虽然他们大多数没有上过学,或上了很少的学,但对有学历的还算尊敬,这是传统的中国人的想法。在北京,这些就很正常,没有人感到惊讶,因为受教育的人非常普遍,即便学业不好,但也能看书看报。
太阳快西落了,我们的晚饭开始进行。饭打进来,与中午是一样的饭菜,为了吃得快一些,我问小于还要不要,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给他拨出一些。小于身材高,又年轻,非常能吃,平时都吃不饱。
“谢谢。”他一再轻声地说。
晚上,我想喝些水,小于看出我的想法,自己大声向老大报告:“老大,我喝点热水,”他又看了我一下,示意我将饭盆拿过来。“你不能动这些盆的。要喝水,你就让我给你舀。”我用饭盆喝了点水。
一切都整理完,小蔡坐在我旁边,轻声地告诉我:“我是浙江的,这里就我们俩是外地的,我是因制作贩卖假冒商标第二次被抓,第一次我已经缴了十五万元的罚款,这次又被检察院给抓过来。”
“罚款缴了为什么还抓你呢?”我不解地问。
“咳,大概是公安局里出了问题,让我交代是否给别人送礼了,我说没有。”
“那么,罚这么多钱怎么办?”我依然问他。
“不知道。”他懊恼地回答。
“北京佬,你们北京好不好?”老大问我。
“大城市,比较现代化。”我简单回答。
“北京玩的地方很多,日你妈的,我还没有去过呢!”他说,“现在想去,也得十几年以后的事了。你知道吗?我被判死缓。”
我才如梦初醒般知道为什么他戴镣的原因。
天黑了下来,我们又忙着将被子拿出来铺好,这次我看清了,老大前面还富余一块板不让人去睡的。电视打开了,是中央电视台第一频道的新闻联播,我的眼镜没有了,所以根本看不清楚电视画面,只好听声音。
“明天一早你就得起来,必须第一个起来。”小于告诉我。
“噢。”我点了一下头。在北京,我们是早六点打铃起床,不知道这儿是怎么一种情况。
电视没怎么看,我就进入梦乡,这第一天让我感到很累很累,使我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事,甚至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我的女友阿红和孩子。
第五章
由于我的年龄可能大一些,更可能是我平时养成的习惯,我一到下半夜就睡不着觉,大家都在睡,均匀的鼾声,没有打呼噜的人,我睁大眼睛,看不到窗外的天空,只是阴冷的牢房,这个小城市地处山区,所以不时地从外面传来猫头鹰的叫声,看守所旁边的屠宰场里不时地发出猪的凄凉的哀鸣,特别是到了下半夜,猪儿们的凄惨的叫声,让我感到心里很不舒服,那里是屠宰场,这里是牢房,上帝怎么会安排得这么巧合。我又迷迷瞪瞪睡去,但我却做了一个噩梦。
突然被抓后,我看到我的女友阿红抱着孩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屋里,木呆呆地,泪水涌如泉水,她没有钱,房子租期也到了,没有人帮助她。我的老父亲就是不认她,她求他老人家将孩子留下,她去找工作,可是老头就是铁打的心。做生意的我,总是爱将赌注压满,如果没钱时,我们经常算计着手中的每一分钱。这回,我的赌注害了她。她将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