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公公一路小跑着绕过屏风将我搀了起来:
“嗳哟,我的小殿下喂——”
我靠在他身上缓缓挪着步子进了哥哥的书房,李治赶忙上前搭了把手,挤眉弄眼小声着道:
“怎么弄的,捅出这么大篓子,连我都不知道!我跟你说过会子到了母后那里你就自个儿解释吧!”
见我进来,范建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让出了靠近火盆的位置,林若甫不知从哪里抱了一只软垫过来要给我铺上,我哥哥拿眼一瞥,咳了两声,一旁端坐在轮椅上的陈萍萍终于开了口:
“林博士,是不是……有些过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甫有些局促地缩回了手,我当然也不敢真的等着他给我铺好垫子,一把搡开李治,双膝叩地,伏身拜了一拜。
我哥哥信手将手里的折子拍回案上,垂目望着我道:
“你自己说说罢。”
我直身跪起,垂眉恭谨道:
“谢陛下。臣惭愧,在信阳与江南时,诚确失于检点,奢侈靡费了些,今后定会淡泊修身,俭以养德。至于买凶杀人、贪墨之事,臣未尝听闻,若陛下恩允,臣请亲往江南,查实原委,还证清白,以折罪愆。”
殿内静了片时,我哥哥又抬目扫视了一圈:
“你们的意思呢?”
“哎!”李治叹了一口气,“你说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管什么内库……”
我哥瞪了李治一眼,他立刻收了那副指手画脚的架势,退至一旁,做出个推让的姿态:
“范兄,你说吧。”
范建始终皱着眉,拱手道:“这……陛下家事,臣本不该置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哥哥摆摆手:“欸,天家无私事,但说无妨。”
范建这才直言道:“咳……是,依臣之见,长公主尚且年幼,又素来温婉贤淑,当无作恶之心,只怕是怀璧其罪,树大招风……咳……有人从中栽赃陷害。”
“萍萍?”哥哥点了陈萍萍,示意他发言。
陈萍萍干笑两声:“呃……臣以为,还当细细查实,不过如今长公主既然有嫌疑,还是该回避的好,以免落人口实,以为天家意图包庇——徇私。”
最后,哥哥的眼光缓缓落到林若甫肩头。
若甫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垂落与天子足畔的氍毹,神态从容坚定:
“回陛下,臣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涉长公主,只要殿下将来还要继续接管内库,此时便不宜退步抽身,若陈院长不放心,臣愿随长公主南下,一同查证。”
哥哥转目看了看他们四人,最终拍板:“就这么办。”说罢摆了摆手,“行了,那没什么事都先退下吧,啊。”
李治、范、陈纷纷告退,林若甫因不放心我,走得略慢了些,仍旧是侯公公将我搀起,我也略略恭了身,便教侍女来扶,也便要走,哥哥这才唤着我,问:
“后悔了么?”
我摇摇头:“没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唇畔携着几缕幽微的笑意,看了我一时,又道:
“云睿,其他都好说,若你真的杀了人,不管为的什么,还是要跟朕说一声——”
霎时间,我不觉露出讶异的神色,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继而勉力挤出一个假笑:“是……”
他又定定地看了看我,挥一挥袖,放我去了。
江南的几户常年帮着内库做生意的富商里,一家惨遭灭门,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还有一家的家主外出办事,莫名失踪,生死未卜。
我从御书房出来之后,宫外立刻传来消息,我派往江南办差的一个谋士,十分蹊跷地服毒自尽了。
这时节我再想分辩这些命案与我无关,只怕满身是口也说不清了。
我将林若甫送至宫门附近,母后身边的女史也急匆匆追了过来:
“殿下,太后召见。”
我如今已顾不得忧虑我与林若甫私下见面之事传到母后耳中,也顾不得忧虑母后会怎样诘问我被御史们弹劾的因由。只对着女史颔一颔首支应道:
“同母后说,我这便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女史告退后,我又强作镇定地同若甫叙了叙话:
“婉儿被母后照料得很好,你放心。”
林若甫看了看女史远去的背影,方退了两步回来,凑近前压低了声嗓问:
“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点点头,他将我拉至僻静处,悄声道:
“江南出的那两起事故,臣方才在心底里细细盘算了一回,对殿下来说,仿佛不算坏事。”
我颇为诧异地望向他:
“人命关天,这还能是好事?”
他微微欠身,附在我耳边说道:
“我知道,可是你看啊,那两家虽是替内库做着生意,这些年来却并不大安分,自从殿下将内库接管了过来,他们变本加厉,三大坊的那些司库、工匠,都快给他们榨干了。”
我听他这话锋,心里一凉,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甫,你是不是也不肯信?真不是我!”
“哎我知道——但是你看,天可怜见,吴家绝了户,明家又离了主心骨,今后只消稍加抚恤,殿下便成了明家唯一的仰仗,若他们能安守本分,于江南百姓与三大坊,都是好事一桩啊。”
“等等——”我将他的话来回咀嚼了一番,眉目却并不如何舒展:“你是说——凶手是在帮我?”我顿了顿,不由慨叹,“我虽未杀,而人确因我而死,若当真如此,莫说那些御史不会放过我,我心底里也过不去良心那道坎儿。”
“御史倒不足惧,关键是——陛下并未追究,殿下,内库之权,仍旧由你掌握。”
“那又如何,几百口性命,付之一炬,不消刀戈兵刃,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淹死我!”
他见我还不开窍,急得压着嗓子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嘶……那怎么能是一人一口唾沫,那是一人一句颂歌呀,那吴家在江南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谁要是除了这个祸害,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替天行道?呵,算了吧。”
我想不通,这么缺德的事儿,究竟是谁替我做的主?
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手伸到我的身边,又有胆子给我惹出这么大的人命官司,说他无私吧,他迟迟藏在暗处不肯现身,锅都让我一个人背了;说他有什么目的,倒也没见个人过来邀功请赏。
我陡然想起临出御书房时哥哥那句莫名其妙的嘱咐,直觉告诉我——他在坑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步辇已经抬至了母后寝宫的门口,我突然屈起指节轻叩了两记横木,吩咐侍女道:
“去御书房。”
宫人们得了令,只好抬辇折返御书房,我不待他们搀扶便仓促跳下辇舆,步履匆匆地进门教人通传。
空旷的大殿里,值班的宫女太监都在远处侍立着,我哥哥独自斜卧在小榻上看书,我不顾君臣仪节,也不施礼,毫不客气地径直走过去,兀自坐在了他身侧。
我哥哥倒也没有生气,甚至也不怎么诧异,只是缓缓将目光书卷上挪开,悠悠停伫在我面上,静候着我开口。
我没好气地说:
“我杀人了。”
我哥哥微微愣了一下,虽是一副没太听清的模样,唇角已然压不住笑:
“你说什么?”
“我杀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的声音很小,但吐字清晰,以至于他不能再继续装傻,然而他的神态并不很肃穆,只是哄孩子一般故作惊讶地轻轻“哦”了一声,等待着我继续给他讲这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哥——”
我当真委屈起来,湿了眼眶,低眸流泪哽咽道:
“你帮不帮我嘛……”
“哟,哭什么、哭什么嘛——”他这才撑着小几坐起来,抚着我的肩背将帕子塞到我手里,“帮你帮你……你是我妹妹,能不帮你么?”看着我擦了眼泪,这才压着声进一步追问道,“为什么呀?”
我回目对上他的眼眸,他却仍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连眼睛也不眨一眨,我只好借来林若甫盘出来的那几条吴、明两家的害处当做缘由,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我说得续续断断,磕磕巴巴,我哥哥倒听得兴致勃勃。
“倒也难为你了。”待我说完,他翘起的食指抚了抚自己禁不住上扬的唇角,微微叹了口气,眸光里竟露出几分微不可察的喜悦之色,他拍拍我的背,弧唇轻轻一笑,“好,我知道了,无妨。”
这是关涉人命的大事,他竟然表现得如此稀松平常,我两腮泪痕未干,鬓湿色弱,疑疑怯怯地顾向他。他略想一想,又说:
“到了江南,好生安抚明家,哦,不是有若甫帮着你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一壁说着,替我理了理衣襟,温情款款地拖着声道:
“早去早归——”
面色略略一肃,眼里这才透出几许锐意,沉着嗓低低嘱道:
“务必要回京过年。”
至此我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是他给我挖的坑了,低头抹了抹眼泪,规规矩矩地跪下来谢了恩,他忙来扶我,我并不急着起身,只是扬眸定定地看向他,轻轻唤了一声:
“陛下。”
我道: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道理、规矩我懂——只是,今后可不要让我,死得不明不白的噢。”
他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只道“放心”,教我去了。
我从御书房出来,便催辇舆,复急匆匆赶回母后宫里,过了仪门,打听到李治刚走,我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本就迟了这许久,却又不能逃跑,只好敛声屏气,低头小步跟着女史进了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殿中爇着檀香,气氛难得的祥宁,我才要屈膝,便听见母亲温淡平常的语声:
“别跪了,过来坐着说话。”
“是……”
我小心翼翼地教女史扶着坐了过去。母亲也瞧出来我的忐忑,倒反过来宽解我:
“那些御史整日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芝麻绿豆大的事儿,能教他们说得山崩地裂。”
母亲说着,又很是怜爱地看向我,将我揽进怀里:
“行了,我女儿是什么人,我心里还不清明么,你那个糊涂二哥没深沉,下了朝猴急猴急地跑过来,教我给骂回去了。”
她温热的掌心一遍又一遍揾抚在我微微瑟颤的瘦脊上,我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皱了皱鼻子,蜷着身子轻轻枕于母亲膝头,嘤咛道:
“娘,哥哥欺负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哥哥让我去趟江南。”
“又要去?”母亲的眉心微微一紧,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叹了口气,抚着我的鬓发道:“好吧。”
她不知道林若甫与我同行,坚持将身边最得力的女史青苹派来与我,我不敢辞,只是偎着她低低婉婉道:
“娘,我就去那边看看,没有事,我很快便回来。”
我和若甫抵达江南时,正是腊月初八,寒风阵阵,凌空扬起了细碎的雪屑,桥边支起了舍粥的粥棚,旌旗上飘着一个大大的“明”字,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捧着残破的陶碗沿街排起了长长的队,皆是老弱病残,都张着冻得乌青的嘴唇瑟瑟地巴望着。
马车悠悠行至明家,若甫骑着一匹枣红骏马跟在车后,我掀开车帘对他招了招手:
“若甫,待会我自己进去罢,你先回客栈。”
见他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我望着他那副端谨肃穆的脸孔,微生一笑道:
“你瞧你,明明是人家里遭了不幸,你跟了去,倒像是我受了委屈,替我打抱不平去的——好啦,放心罢,我不信他们家主母是只老虎,能活吃了我。”
在富丽繁华的江南,明宅的建筑实在谈不上奢豪,甚至可以用朴拙来形容,狭小的天井里,仰头便望见沉朽的雕窗吱吱呀呀地半开着,北风呼啸,吹来薄雪化在古旧凹凸的青石板上。
明家的女主人是一位行止端庄、神容慈蔼的老妇人,那份南方女子特具的柔婉,时常令我想起远在澹州的姆妈。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一身素净简朴的衣裳,拄着鸠杖恭身徐趋着迎至前堂,待要下拜行礼,我赶忙上前搀挽住她,饶是如此,还是低眉敛目,盈盈褔身与我作了一礼,又教她的儿子们与我叩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夫人絮絮地说了一大车话,一时又是颂圣,又是谢恩,又是请罪,只说寒门小户,不堪重任,深负皇恩,若非我搀住她,又要拜下去了。
“阿婆,我年纪轻,不知深浅,业各有专,今后生意往来之事,少不得要请阿婆继续劳神,我有许多不明白的,还要求阿婆费心指点。”
在我接管内库以前,这些朝廷与商人之间的交涉,都是由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和宰相代行的,凡是替三大坊做生意的商户们,除却年年缴纳的赋税外,还要从自己的分成里拿出大半的银钱孝敬他们,他们掏不出那样多的银钱,便只得盘剥于三大坊的司库、工匠与当地的百姓,司库们无法,只好从三大坊的“折损”里薅银子了,贪墨之风盛行,自上而下,概莫能免。
我问明老夫人:
“阿婆,若今有忠仆,素来勤恳,秉性纯良,一朝迫于生计,偷了主家一升米粮,被发觉之后追悔莫及,立誓洗心革面,我想——是应当容恕的,您说对吧?”
老夫人摇了摇头,引我去江边码头看了运船,雪落了半个时辰便晴了,寒冬腊月,江南的水依旧波涛起伏地流荡着,明家常年为皇家运货,专门豢养了一批身强力壮的脚夫,脚夫们赤着膀子,扎着头巾,抬着成箱的货品运上甲板,嘿哟嘿哟地喊着号子。老夫人嘱咐领班:
“把昨天那个人带上来罢。”
领班押上来一个面色苍惨脚夫模样的年轻人,他的衣装并不比街头乞食的老弱们体面多少,也在凛冽的寒风中缩着颈子巍巍地打着哆嗦。
“说说,你做了什么?”
那人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粗粗地喘出白气,见了我们不停地叩首,显是惊惧惶恐极了:
“小人……小人昨儿运货的时候起了贪心……昧下来一只琉璃坠儿,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按老规矩办,浸鸭笼。”
年轻人哀哭号泣着被拖了下去,我一脸慌忙地望向身边这位眉目慈祥的老妇,扶着她的手臂问:
“阿婆,何谓浸鸭笼?取乐之物罢了不值什么,小惩便可!”
老夫人目色安详地于我面上停驻少时,轻轻拊了拊我的手背,又吩咐另一个领班:
“把前日浸下去的那个绞上来,给殿下看看。”
甲板上喀哧喀哧地响起绞动绳索的木轮声,绳索的尾端拴着一只可以装下成人的铁笼,铁笼哗啦啦沥着水,里边躺着的是一具枯枯苍苍的白骨,我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阿婆……”
“国无严律,必有贼臣;家无严法,必有贼子。这便是老身交给殿下的答案。”
回到三大坊,几个被告发贪墨的司库仍跪在堂前听候发落,我坐下来,他们都跪上前,围在我的裙边哭泣、忏悔,我心痛如绞,垂下头幽幽道:
“你们都是姐姐留下的人,跟了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净受委屈了。”
他们俯首连称没有委屈,又说甘愿效死,我阖了阖有些胀涩的眼眸,轻轻地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我会从体己里拨一笔银钱,安顿你们的家人。你们——安心去罢。”
“小小姐……”
我迎上他们绝望哀惧的目光,努力克抑自己声息的颤栗,挥一挥手,让刀斧手将他们带了下去,又轻轻睇一目余下的人等:
“法不责众。”
我听着庭院中那些裹着凛风的哀嚎,冷冷地说:
“今后,还是称殿下罢……”
晚来彤云漫天,江南于我模糊的泪眼中笼上了一层阴幽的的血色……
回京途中,我将若甫叫到我的车厢里,嘱咐他说:
“等回到京都,你替我将银票送去那些宰臣府中。”
他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再宽慰我些什么,我低头抚了抚他的手背,摇一摇头:
“你要与他们好生交游,待喂饱了这些狼——总有一日,将他们一网打尽……呵,有钱能使磨推鬼,若甫,总有一日,我会助你取而代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轰轰烈烈的江南灭门案,最终因为查无实证不了了之,又因为我亲往江南抚恤了明家,惩治了三大坊的贪腐,哥哥又新划了江南的两座县作为我的汤沐邑。在我的再三恳请下,哥哥将林若甫调至了都察院,任给事中。
新年的第一次朝会上,哥哥拉过我的手教我坐在他圈椅旁的扶背上,对朝臣们说:
“朕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不免多疼了她些,还望众卿莫要见怪。”
李治大抵是觉得有些肉麻,挤眉弄眼地朝我做了个鬼脸,被我一眼给瞪了回去。
朝会散去后,我红着眼眶拥着手炉坐在火盆边,我哥哥一言不发地蹲在案侧打磨起手里的箭镞,借着烛火瞄了瞄利镞上森寒的锐芒,挽弓搭箭,瞄准了屏风前的盔甲。
哐当一声之后,箭镞正中甲心,又被弹落在屏风前柔软的氍毹上,我放下手炉,缓缓走过去,蹲下身拾起那支箭羽,呈上前递给了哥哥,他静静看了我一眼,接过来将箭身折作了两段,信手掷进了火盆里。
“射不穿盔甲的箭,只是一块废铁罢了。”
我争辩道:
“若再射一回呢?方才陛下未将弓拉满,只需……”
他目意沉冷地看了看我,冷淡道:
“朕没有这个耐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呛他: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而非箭不利!”
他沉着脸听毕我的话,神情却并不见得如何严肃,甚而牵了牵唇角,露出几分玩味的欣然,低头从箭筒里抽出了一支新箭。我站在原处不肯动,他这方掀目瞟了我一眼,哼道:
“怎么,想试试朕的箭利不利?”
我闪至他的身后,默默看着他引弓射出第二支箭,并无悬念的,和前一支一样,溅落回了氍毹上。
“哥……”
我微微抬头,试探着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
我看不清他的容色,只抿了抿唇低低道:
“哥哥,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不公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他放下了那把浅褐色的檀弓,回身坐到了小榻上。
“虎豹豺狼终日飞扬跋扈、横行霸道,尚能稳居相位;商贾百工无辜小民一生谨小慎微,受其驱迫,却不免于刑戮……那些御史们也是瞎了眼!”
他目色泠然,语意透出一股森冷,不急不迫地截断了我的话:“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这样不对,窃国者,当诛九族!”
我哥哥望着为义愤填膺的模样,轻笑了两声,这笑声激怒了我:
“你还要笑!”
“哦——朕为什么不能笑?”他懒散地歪在榻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你若要我讨好你的那些权臣宰相,明明可以直言相告,何必等着……等着他们酿成这样的大祸,搭进这么多条性命?”
他十分玩味地看着我哭红了双眼,殊无臣节地向他诘责、质问,待我接过他递来的绢帕,别过面去拭去斑驳的泪痕,才温声问了我一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疼么?”
我有些诧异地将凝泪的眼眸望向他,他才缓缓道:
“不摔一摔跟头,怎么长大呀?”
我低下头,眼泪止不住地抛闪在襟前。
我是一个很爱哭的人,从我记事起,母后和李治便厌极了我的哭声,母后会直接喝令我:“不准哭!”李治会抱头捂耳地乱窜,抱怨说:“怎么又来了又来了,又怎么惹着你了……”
我哥哥么,我哥哥就会像现在一样,作壁上观,抱着胳膊笑嘻嘻地看我笑话,一片一片给我递新的手绢。
只有姐姐最好,姐姐从不笑我,反倒会替我埋怨哥哥们:“哎呀,小姑娘要哭,你就让她哭嘛,与你何干?瞎起什么哄呢!”
我捏着手绢泪淋淋地望向哥哥,斥道:
“若是姐姐在,定不会由着你这样胡来的!”
提及叶轻眉,我哥哥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黯淡了下去,他微微出了一下神,随即露出略显惋惜的神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姐姐就是因为太任性了,才会招致那样多的忌恨。”
他起身绕过几案默默坐在了我的身后,抬手抚了一把我挂泪的腮颊,扪着项窝,缓缓握住肩臂,将我揽近前,低首将额头轻轻抵上我的眉心,他温热的鼻息微微拂面,我阖上眼,泪又双双淌了下来。我问他:
“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接手内库么?”
“为了你姐姐,未完成的心愿。”
我声息哽颤着点头,他宽厚的手掌捉着我癯薄颤瑟的肩拥紧了我,我又哽咽着摇头:
“我不在乎什么名利,我也不在乎他们如何看我……”
“朕当然知道,睿儿是怎样一个人。”
“没有人可以取代姐姐……我只是不想将她亲手开创的这一切,让给她最鄙视的那种人。”
“朕知道……”
“可是哥哥,我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轻轻挣开了他,目意哀伤地望着他:
“我怕有一日,我也会变成她不喜欢的样子。”
“有朕在,怕什么?”
我将鬓鬟枕于他肩头,长发如云,婉垂至膝,他并没有阻拦我这样不避嫌的举动,我便这样靠着他,靠了许久许久。他说:
“有时候,为了一个伟大的结果,一些过程中执念,是不得不割舍的……”
割舍所爱,去包容所憎么?
他又说:
“你爱的人原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好,你恨的人,原也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坏,化敌可以为用,化敌亦可以为友,这天下万民,都是我们的子民。
“睿儿,人不应当活在仇恨中,既无益,也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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