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反,一家连坐。圣上震怒,今日日落前便要当街行刑。唉,这当中想必也有些无辜人,都是叫那贼子牵连。”新郎说。
碧纨一身都吓得发软,勉强按着轿窗稳住身子,心慌气短间,只想起前日谢欢突然之间急着要送她出门的蹊跷,这时猛然明白过来,“啊”地一声,整个人呆愣了当场。
“娘子不要害怕,千刀万剐都是恶人罪有应得,为善便不会有那下场。我们今日成亲,不会去看得。”轿外新郎极体贴。
碧纨不再询问,沉默不语。怪不得公子急着送她离开谢府,怪不得夫人赠与金珠首饰如嫁女般毫不吝惜,原来早知大难临头。公子夫人都逃脱不得,她一个小小婢女倒易脱身。
思想远了,她伸手扯了盖头,向轿夫喊了落轿。轿夫勉强挤开人群在桥下僻静处停了轿。
新郎不知发生何事,忙也下马过来想要询问,碧纨早自己掀开了轿帘。这不合礼数,因此叫新郎惊讶兼不快,但碧纨坚持直面了他的脸。
“妾身所携妆奁,如不嫌弃,愿悉数赠与郎君使用。但今日这亲事是成不得了。”不顾新郎不明所以的神色,她提裙下了轿,“往日曾受数年恩情,今日故主蒙难,妾虽是小小婢女,也知道不可忘义偷生。”
“你……”
“自愧欺瞒郎君,妾身原本是谢大人府上婢女。郎君要是还有一分怜惜之情,能否送我转回谢府?”碧纨屈膝下拜。
一府老小已被装上囚车离去,谢欢一直注视,因没有反抗之意,又有青皇严令,便无人来按住他。徐仲酉不时扭头想要嘲笑,但谢欢神色淡然,嘲笑者便也自觉无趣。
自之前他父在朝堂倾轧中失势并告老辞官后,徐家渐渐淡出朝班,谢欢觉得已经有好久没见过徐仲酉。刚才才想起他确实不曾离京,做着个没人记得头衔的小闲官,什么事都管不得。
青皇居然这时想起他来。
想必正是看中他们两家旧怨,要的正是丝毫不放过的清洗。青皇所深埋对谢铭的怨恨,一朝尽显。
终于院内再没有第二个谢家人,搜家仍在继续,连谢夫人尸骸也被抬出要一同游街,好与民相庆。
谢欢终于往前踏了一步。
徐仲酉显然期待他动作已久,兴冲冲地一拦,“别动。”
“念你我同窗之情,放过我娘。”谢欢对他放不低口气。
“你我有什么情?你们罪无可恕,可不要栽赃于我。”徐仲酉懒散地走开一边,像是不悦于碰上什么肮脏之物,“王命在上不可违,我就算可怜你,有什么用。”
谢欢仍旧平静,“徐兄今日高抬贵手,我愿舍身以报。”
这确实让人动摇。
徐仲酉的目光从他脚下一寸寸上移,看到他的眼睛。谢欢一点也不像是惊慌失措,但他还理智也不是坏事,起码说明他是认真的,并且正是容易被领会的那一层意思。
谢欢还是笑起来最是丰姿玉貌神仙可比,但即使此时满面冰冷,又因病态减去几分颜色,也还是罕有。
徐仲酉并不好他的色。厌恶之人的美貌只会令人愈加憎恶而不是贪恋。可惜这次青皇有命,谢府中人明明皆饶不得一命,唯有他不可为难。不可与他动手,不可对他辱骂,不可限制他出入家门,甚至准许他带走少量随身财物——以致他们居然不能去夺谢欢手中的剑。真是不可思议,青皇断然是被这张脸所惑,才忘了叛臣之子怎能容留。
谢欢手上有剑,但谁都知道他不曾习武,又是这样一身病歪歪的模样,量他做不出什么岔事来。
徐仲酉挥挥手,示意他们抬回尸骨,就转头问谢欢:“你要怎样舍身以报?”
谢欢移开眼睛望向谢府深处。
“现在么?”
“拖久了,谁知道你活得上几天?”徐仲酉仍是讥嘲。
谢欢的嘴唇抖了抖,“不能在这里。”
徐仲酉抬头看了看天,还有时间,但是不多,“你的书房。带路。”
浩浩荡荡的囚车队伍终于出现在视线里。
不想立刻被认为是劫囚之人而耽误时间,梁徵没敢过于靠近。谢府之人甚众,垂头丧气者,撕扯号哭者,各样都有,而车外人潮涌动,指指点点,纵使不解这情形由来的人,也该爱这热闹。梁徵在人群中挨挤而过一一看去,好容易找完,并无一人识得,都不是谢欢。
人们多在寻找谢欢。谢府公子风流俊俏另是一番声名,平日里见过他的,好奇他落魄时何等模样,没见过的,更是好奇那公子究竟怎样好长相。只是寻找谢大公子都是一片热闹。
梁徵于人群中四问不得。
有监官捧书沿街历数谢氏罪状,指名道姓各个都是有罪。梁徵从半途听起,没听见谢欢二字,只道他的名字写在前头,但这遍念到结束,又重新开始,数到不知第几个名字,仍不闻谢欢。
他始茫然。
若谢欢果不在此,又在何处。莫不是更早一步已……无法往那处想去,此地不在,便往旁处找寻就是。
新郎错愕地看着碧纨的脸,好一阵子,才强笑道:“你敢是痴傻了?这样大事,哪是说得笑的。”
碧纨摇头,“不是说笑。先生高义,请送我回谢府。”
新郎已是信了七分,脸上除了震惊外,也动了几分恻隐,“姑娘,此时回谢府只是送死。你一个弱质女流,不过是为人仆役,哪会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事。即便不愿成亲,且在我家暂避一日,再做打算。”
“先生不愿送我过去?”
“哪能送人就死。”新郎不忍道。
他果然是好心肠。
碧纨把心缓缓沉下,“既然如此,我也无法强先生所难。先生学堂与谢家别院不远,路过时,能否容我拜上三拜。以谢故主之情。”
这句话,新郎总算是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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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全是因为忠心看着全家死。
更多是因为没有办法。
谢铭按说确实是该死的,又贪又狠,对儿子都不容情对别人更不用说。青皇还小的时候他能把持朝政就不动青皇,但青皇威胁到他生死了,他就舍命一搏。当然,他舍的命也不止自己一个人的命。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一家都是因为他而富贵,要是失败跟他一起死了,他觉得那是应该的。在谢铭看来一家人就是他的所有物而已呀。
谢欢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拦他爸也拦不住,拦青皇也拦不住,总不能去刺杀青皇吧……他也觉得他爸确实有错的,只是一直以来想以自己的功折一些谢铭的罪,至少换一家平安,但是失败。对他爸和青皇的同时失算。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小聪明多而已,政事上没多大本事。
青皇虽然透露他可以逃走,但是他要是大张旗鼓在全家说了,家里被青皇监视着的,乱起来更加一个也逃不了。选最看重的母亲说了,母亲又不走。
刺杀青皇不见得能改变这件事。首先他不会想要弑君,其次就算真的去弑了,他也没成功的本事……至于在柳宫海刺杀时救青皇一次,其实几乎事情紧急算在本能中吧,并不是严肃考虑后的结果。
不好意思解释得有点多……这是我心中的想法。大部分文中其实已经提了,小部分如果没有提到的,也可以随意另外理解。
但也不能说有病嘛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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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已经被干净又迅速地搜查过,谢欢的书房里架上一册书也不剩,书柜倾倒,挂画撕破,入目一片狼藉。
徐仲酉往残画上看了一眼,大为意外。
“你留着这个。”
“你我昔日曾有同窗之谊。没必要扔开。”谢欢平板地说,顺手把剩的那半幅画也扯了下来,跌落尘土之中。他没说从当年被青皇取为进士后就没进过书房,房中陈设皆是母亲想念他时,代为布置打扫,就连他也是方才才知这画尚在。猜测母亲不过是爱这画中将他涂抹夸赞,是以悬挂。
徐仲酉没有阻拦,单吟出了画上早已撕破的残句:“汗香晴带雨,肩瘦冷搜云,玲珑剔透人。”吟罢倒有几分怀念之色,“少时风流。”
谢欢藏不了自己一双冷眼。
“若你不是倚仗你爹权势,竟在金榜上把名姓挂在我徐仲酉三字之前,即使你我父辈已成仇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