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强 > > 你的一切像海难 > 第2部分

第2部分(2 / 2)

后来就死了。一年大暑,夜里图凉快,脱了衣服到海里游,误了涨潮的时间,被浪越拉越远。就没了。

要不还在老街上做衣服呢,阿庆阿嫂做的中襟最最俏,穿了舍不得脱下来。

找着她的尸体了么——我问。

没呢,浪冲走了,再找不到了。

也许被卷到大陆上去了,没死,还活着。找个人嫁了,也许正好是爷爷。我说。

呸!奶奶啐我。

爱徽和我坐在医院长廊的栏杆上。太阳很大,树底下有只肥得走不动的狗伸长舌头吐着热气。我们任冰淇淋涂得满脸都是。爱徽抹把汗,皱着鼻子四下看看,说:“我昨天还拿了把尺子偷偷丈量了下肚子呢,你信不信?”我点点头,她又说:“总之三个月没来例假,是件怪吓人的事情。”

我扭过头去看着走廊,一路的阳光像水一样铺开。走来走去的人们踏着梦一样不真实的脚步。这是真相大白的前兆,我突然忧郁地想,如果爱徽去跳楼,我宁愿垫在她身下,让她好好活着。

爱徽对我奇怪的冲动一无所知,她说走廊尽头那个房间就是B超房,门口有很多挺着肚子的女人叉开两腿坐着。她说那都是来检查胎位正不正的,要不就是来看看自己肚子里是男是女。“其实想知道是不是怀孕,到街上随便买张尿检纸就可以啦。”她说。“那你干吗还来?”她耸耸肩,摇着二郎腿:“好玩呗,知道B超是怎么回事,以后好写在小说里。”

城市离我们有多远(7)

B超房的门半开条缝,一个胖胖的护士探出头来喊人名,我竖起耳朵听。爱徽却捂着嘴笑着,她说:“小朗别紧张,以后我们有钱了,就到海岛外面去。去上海去巴黎去纽约,四处去玩,好不好?”

门又开了条缝,换了个黑眉毛护士出来,喊名字的语气恶狠狠的:“骆爱徽!”我们站起来,我扯了扯裙子下摆,冲护士挥挥手。她隔老远就瞪着我们,提高声音喊:“憋尿了没?没憋别进来。”爱徽顿了顿,说:“憋……憋尿了。”她说着,忍不住又“咯咯咯”笑,露出两个酒窝。很多人朝我们看。临进门那一会,她突然转过头,趴在我耳边上,细声细气地说:“小朗,要我有了孩子,你可别不喜欢我了。”

她转过身,绿色的门立刻把她吸入黑暗里。

我扯扯秦的衣服,叫他注意我。我问他:“你会不会觉得女人很麻烦?”“怎么突然问这样叫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他瞪大眼睛。

“秦,”我摇摇头,又喊。

“怎么了?”他低下头,和我并肩坐着,看着我,问。

“小时候,”我呷了口水,说:“我和很多人坐船到岛外去。船开出很远了,我们站在船头看海岛上亮亮的灯。突然,这一切全消失了。眼前一片暗。大家喊起来。但,立刻就有人说:呵呵,又停电了。大家就笑了。但那时候,我却依旧很害怕。秦,我多么不想依赖着什么,然后被横加的物事一瞬间夺走它啊。我希望它一直存在,但有什么会一直存在,永远安全呢?”

“我没有办法确切地回答你。”他用一种坦率的口吻说,“我宁愿相信它存在在我们心里。”

“哦,”我叹了口气,很快转移话题:“你爱女人的身体么?很爱么?”

酒吧里的音乐很响,过了一会,他才克制着战抖着嘴唇,喃喃道:“我爱完美的肉体。谁用道德规矩欲望,谁就是伪君子。”

“我明白了。”我也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他。

奶奶让我和她并头睡。“晚上要是来了鬼,看到你,也许就舍了我叫你去。”她说。她依旧喋喋不休地说话,许多海岛上故去的人被她唤起,又沿着她喷射的口水迅速消失。“这些人没意思。”奶奶也说,“比如以前那个戴眼镜的女学生,成天喊着要去首都,见领袖。离开那天,起了台风,船开出没多远,她就大哭起来,嚷着要回来。后来还不是嫁了个小学老师,前几年刚死。”

真没意思。我跟着插嘴。

老迈的呼吸声沉重悠长。她睡着了,我睁着眼睛。呼吸是此起彼落的花,周而复始,强调单独持续的可能。

戴娅作出很练达的样子,说爱徽根本是自作自受。不过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是掉块肉而已。戴娅吹着口哨轻松地搅动饭粒:“嗨,小朗,我兀自想起一件事来。”她用很滑稽的口吻文绉绉地说。

“嗯?”

“以后你要提醒我一下,我是绝对不生女孩的,绝对不。万一我生了个女孩子,要杀掉她。”

“我也不。”我无精打采地说。

“你为什么不生女孩啊?”我们互相问对方。

“我怕我老了,看着她年轻貌美,碍眼。”我郁闷地说。

“我怕我们太好拉,她实在超过不了我们,会难受。”戴娅说。

她昂头大笑,我却乐不起来:“要知道是谁干的,我非替爱徽去杀人不可。”

“听着!小朗!”戴娅把最后几口饭扒干净,鼓着腮帮瞪着我,含糊地说:“这个男人或者那个男人干的,都没有什么不同。爱徽有没有孩子,堕不堕胎也没有多大关系。你别杞人忧天!”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我以前老是想,我要是死了,我会改变多少人的一生呢?没有,谁的人生也不会因为我改变。大家还是这样:吃饭上班、谈情做爱,生老病死。别人会迅速忘记我,我也会迅速忘记任何人、任何事情……所以,没关系,爱徽不会有问题的。”她平淡而流利地说。

城市离我们有多远(8)

“不,有不同!”

“什么不同?大家都一样。”戴娅手一甩,把一块肉骨头扔到垃圾桶里,问。

我却回答不出。

夜里,我独个儿走,甚至在海边逗留很久。天正下着小雨。我看见乌云蕴集,联结地平线的天际却触目的明亮。倘若静止可以执着,海洋仅仅是可以溯回前进的平原,但巨大的涛声比风吹稻谷还要嘹亮千倍地回响,持续不绝。即便远远站着,立在沙滩之外,我仍然因为某种事物而手足冰凉。路灯下雨水的轨迹被照亮了,它们清晰可见,它们从几亿米的高空倾泻而来,但入地就化,不知所在。海中央那个囫囵竖着的礁石,被我瞪了很久,但最后我还是打定主意,转过身朝前走去。

在黑暗中我踩着墙上的青苔,用手紧紧攀着藤蔓,向上、翻身。还是一滑脚扑到墙内的花丛中。荆棘扎在皮肤里,膝盖磕在水沟边上,有些腥浓的液体从我体内冒出。我不觉得痛,只是拿裙子角简单地擦了擦。我一再重复地对自己说,我肯定是疯了。但我还是咬着牙,眼睛因为长时间瞪视,隐隐发痛。

我摸出袋里的钥匙,打开后门。我动作很慢,甚至由于怕门发出声响,蹲下身,用另外一只手把门托顶上去。然后就溜进来,屋子里非常黑,只有零零落几盏墙灯在亮。我猫着腰,顺着横七竖八的桌椅挪动身躯——越过东面的墙,一下钻到钢琴下面。

钢琴用厚厚的幔布遮着,中心空洞。琴木味、烟蒂味以及残余的酒香充盈其间。我趴着,把周围的蜘蛛丝拂开。屋子里很安静,好象一个人也没有,窗外初夏的雨水加深这寂静,我突然恹恹欲睡,但我的心依旧狂跳着,无法止歇。

突然有人跑着,他全身赤裸,揭开钢琴幔布的一角,急促地拿手指往琴上按。一串乐符劈天盖地灌顶而来,震得我头脑发昏,不得不用手捂着耳朵。又有一个人走过来,站在钢琴边上,暗哑着声音说:“不要这样弹琴。”声音没有停止,宏大地闪烁在我听觉深处,骤高骤低,毫无逻辑,阴诲与?

最新小说: 丁一蓝文集 独向一隅文集 邓岚心文集 弄哭那个小呆子 不能出卖小猫咪 竹马总想扑倒我 苏苏修炼法则 丹房主人文集 戴高山文集 冬日小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