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麻石小学教书,当然是条出路,至少比在家里好。他可以有充裕时间来写作,虽说工资低点,就那么十九块五,但民、也可以免强糊嘴,买油盐是够的,菜自己可以种。米三十斤是不够,但拿去换包谷,一斤换两斤,吃饭就解决了。如果卯运好,一个月发表几篇文章,也就有其他费用了。再不然,苦熬三五年,转成公办老师,也可以养活父子俩。
反正,去比留下好。问题是四叔是不是说酒话。好多天过去了,父亲已经全部康复了,仍没见四叔答复他承诺的事。他的父亲比他心急,希望儿子尽早去教书,生怕变卦,一天问小青两三次。
一束暧暧阳光穿进屋里来,雷如文问父亲晒太阳。父亲已经多天没晒太阳了,于是雷如文就让父亲坐轮椅,推着在村里转悠着。寨上上了年纪的人都说小青很孝顺,他爹真有福气,回去就拿小青当榜样去教训小年轻人。村里姑娘都偷偷盯着他。村子不大,却住着四姓人家:雷、王、骆、陆。姓雷的最多。村里相互成亲的不少。去四叔家要经过两个陆家,雷如文推着轮椅过陆绍先家门口,小七妹在晒坝遇见雷如文,便亲热地说:“青哥,屋里坐坐。”
“不,”雷如文脸红红的,推着轮椅过去。
四叔准备上坡割草垫猪圈,看见他父子俩过来,满脸堆笑说:“到底还是读书人,村里哪个孩子比得上小青。”雷如文咧着干瘪的嘴笑,没说什么。
“没你,我早就和孙悟空去西天取经了。”
“我说你死不了,你就不信。子弹从身边飞过,你都没跟他们去,这种小痛小病就想到那地方去,真怪希奇。”
“小兰爹,你别只顾开玩笑,凳子也不拿给小青坐。”
雷如文走进堂屋说我自己拿。他在屋檐下坐着。
“我说小青就不错嘛。”
小兰从山上扛草回来,看见雷如文,脸倏地红起来。
“青哥,”说着,她的脸更红。
雷如文的父亲和四叔说了一阵子话,便问起麻石小学的事来。四叔说这几天活路太忙,还没有去问,过几天就去问问,没问题。回来的路上,雷如文责怪父亲太多事,四叔只是随便说点酒话,你就当真,你看这回他只说去问问。父亲生气说问问有什么不好,又不要你的饭吃,有什么大了不起的事。一路上,父子俩很少说话。
姑爹也如父亲一样心急,见他们回来,听说是去四叔家,就问小青什么时候去教书,好叫姑妈用土布做两件衣服给他。姑爹听了情况后,说四叔也不是什么好人。
夜里,姑爹跟姑妈商量,一个大小伙子老是推着一个老头也不是办法,去教书又去不成了,眼下没有什么好出路,不如先成个家,有个人替着招呼老人,干什么才好干啊。第二天小青去挑水,姑妈便跟他的父亲商量,他父亲说哪里去找姑娘,姑妈说你只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情况已经基本落实,只等小青一句话。
“小青,你过来。”
小青手里拿着《复活》走过来。
“坐下,听我说。”
小青坐下。
“你认不认得王庆陆家的小欢?”
“一个村子的,怎么不认得。前天,我去挑水还遇见呢。”
“她人怎么样?”
“人长得好,又聪明。”
“哦。”
“我想跟你说……”
“跟我说什么?”
“跟你说,给你说亲去。”
他合上书,抿着嘴。
“我不要!”然后消失在路的拐角处。
5
人的思想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改变。雷如文说不要女人以后,连连几天都想不通。种族是繁衍下来,就得雄雌交配,人就得男女结合,除非是单性生殖生物。人,毕竟不是单性生殖动物。事实上,那天,他说不要女人,并非永远不要女人,远离女人,只想先找出路,再成家也不晚。
一晃就半年过去,也没有找到出路。写文章,已经几个月放下笔了。他不是不想写文章,只是家里家外的活,已经够他受了,身子累得象散了架,晚上睡在床上骨骼就会“咔咔”响。后来就想通了,有个女人作帮手,就抽得时间来写作,到事业有成有就时就一起远走高飞。
自从那天起,姑爹姑妈就没再提到说亲的事。而雷如文又很腼腆,不好意思开口跟别人说。过了几天,他想起那天去四叔家遇见小七妹。小七妹和小欢差不多有一比,只是小七妹额上有一颗小痣。他心里不喜欢小欢,为什么?说不清楚,反正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也想,除了小欢,别的女人看情况也可以考虑。
他去挑水,走得比平时慢,仿佛在等人。有时候也在水沟边故意拖时间,但遇见的要么是小伙子,要么是已结婚的女人。他下定决心,如果遇到没结婚的姑娘,只要一遇到,一定跟她说话。
有一天下午,水缸里一点水都没有,他急急忙忙去挑水。半路上,走在他前面的是一位女生,他心跳得厉害。他咬咬牙,横下心几次,才克制心跳,终于结结巴巴说:“大……大姐,你……好。”
姑娘转脸过来,看见雷如文,脸涨红得象死猪肝,也结结巴巴说:“是……是你?青哥。”
“啊?小兰。”
路上,他们一前一后,先是什么话也不说,后来说了一阵子话,到回来就什么话都说了。小兰关切问他父亲身体好了没有,雷如文幽默说如果还不好他早就没爹了。小兰谈到他姑妈到她家跟她父亲说到小欢的事,雷如文说事情早已经过去就别提了,反正他不喜欢小欢。小兰说小欢有什么不好,人家长得水灵灵的,又喜欢你。他说反正喜欢就不喜欢,没什么理由。小兰说,寨上你喜欢谁,跟我说我一定去给你做媒。小青说,小七妹,说成了我请你三包葵花,不过不晓得人家喜欢我不。小兰说我去试试看。
小兰去找小七妹,小七妹还在织布。小兰一来,两人就侃起来,家里没大人,什么牛话也说了一会儿。
“七妹,你有心上人没有?”
“没有,谈的都不乐意。”
“骗人!”
“骗你是小狗。”
“我给你介绍一个。”
“谁?”
“我们寨上的青哥。”
“我不喜欢。”
“他人不行吗?”
“我不是说他不行,人长得帅,有文化。”
小七妹说反正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是他爹那样子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
小兰认为主要是他的父亲,看来就要吹了。不过有些人本来就喜欢偏嘴上说不喜欢,于是就瞒着雷如文说事情已经搞定,别说出去。雷如文依然。小兰探得七妹要去东屯除草,悄悄告诉雷如文。雷如文家有一块地紧挨着七妹家的地,他故意去得迟迟的,让七妹先去,免得村里那些少妇的屄嘴说东道西的。雷如文到地头没见七妹来,就沿路回来在山沟里坐着等七妹。等了大半天仍没见七妹来。看来七妹是不会来了,就到地头除草,心里骂:“你这在屋角屙尿不要脸的臭女人。”
他除了半天草,听到沟里传来女人喊“唉呀唉呀”的声音。
他心头一喜,心想七妹也许来迟了,一脚踩空跌在沟里。他一个劲跑到沟里,看见一个女人跌在水凼里,脸朝下。
“七妹,七妹。”
那女人“唉哟唉哟”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