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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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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华沙,没有一个男人会出来声称他从此不用再躲藏而能继续活下来。在屋子较远的地方,突然有一根火柴亮了,接着是一支蜡烛亮了。一个影子在很远的地方移动,马上变得很近,离列夫有两米。在一块拉开的黑挂帘前面,有一处模模糊糊、难以分辨的空地。

是一个女人。

她穿一件长袍,戴一块头巾,全都是黑色的。她手里拿着一支蜡烛,勇敢而高傲地注视着来访者,目光里没有流露出丝毫惧怕的神色。她用意第绪语问陌生人想要干什么。列夫一边打手势一边用渐渐回忆起来的词汇进行回答。他拿出曼·雷拍摄的照片,女人仔细地看了看,又观察了列夫,她向藏在帘子后面的人说可以出来了。

几个孩子和一个年轻姑娘走了出来;她牵着最小那个孩子的手,唯有这个小孩没有穿黑衣服,他穿一条用各种颜色的布块打补丁的黄色长裤。

列夫看着这个小小的家庭,他周围的贫困景象令他吃惊;他们也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看,因为从梯子上掉下来闯进他们家的这个人穿着豪华、一身阔气。他观察着他们的脸,努力寻找与玛列娃相像的地方。但是屋里一片昏暗,只有女人拿的蜡烛闪着光,它把长长的影子投在黑布上,它使人的瞳孔微微发亮,可以隐隐约约辨认出帘子后面有一个睡铺,是用好几个并排挨着的垫子拼成的。

年轻姑娘走到想必是她母亲的那个女人旁边。她很瘦弱,辫子一直拖到肩膀上。她和她的家人似乎是从一个舞台布景后面冒出来的,为了在一个古典悲剧演出结束的时候出来谢幕。所有人按年龄排列面对着列夫,他们在等待。

女人说:

〃这儿的男人都被杀害了,但如果我们喊叫,邻居都会来的。〃

〃你们没有必要喊。〃列夫回答。

他说他是比萨拉比亚来的犹太人,住在巴黎。他还说他经历过异教徒的暴行,一个洞是阻挡不住他们下来的。对此女人摇了摇头,她举起蜡烛,列夫发现天花板非常高。她说如果梯子撤掉,人们从楼上看,帘子会给人以错觉:人们会以为这是一个四面都围着墙的封闭小陋室。他们在原来的地板上撒上泥土,造成这个空间已经被废弃的假象。年轻女孩补充说他们长期以来都利用这个藏身之处,自从上面一层的屋顶倒塌之后他们一直躲避在这儿。

她呼的一声把帘子拉开,从她母亲的手里拿走蜡烛,进入屋子深处,点燃了一个枝形烛台的灯芯。列夫被邀请进到里面,他看到了一个墙壁完全光秃的四边形处所,墙由一块块不紧密接合的石块砌起来一直到天花板,上面没有任何覆盖层加以保护,墙面颜色灰暗,高处渗水,潮湿不堪。跟上面一无所有的秃墙相比,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盒子和用具。在一个角落里,有几束韭葱、发了芽的土豆和两三个放在一起的锅。在床垫上有一些木制玩具。一个水壶正从墙里伸出的水龙头中接着难以滴下的水滴。几件衣服挂在钉子上。除了一个七枝烛台,同时兼作卧室。客厅、厨房、盥洗室的屋子里没有一件祭把用品。

孩子们和母亲聚拢在水龙头的旁边。他们观察着列夫,等待他说话,谁也没想再把帘子拉上。

科罗韦纳说他在找玛列娃。他们问他为什么。最初他所作的解释混乱而模糊,问题涉及绘画和战争,他难以说清楚,因此他们没有明白。手势和语言都不足以讲清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一直跑到华沙米奥多瓦街的这个藏匿处。所以他说:

〃我是皮货商。〃

他心里想,费利克斯面对一个年轻姑娘怎么能够扮演这样的角色,而那个姑娘在当时肯定不比她妹妹现在的年龄更大。她的妹妹一下子扑向她母亲,用胳臂抱住她的腰,摇了摇脑袋,这不是冲着列夫,而是冲着曾经听任其另一个女儿被卖掉的这个女人,另一个女儿就是她的大女儿——玛列娃,悲伤的夏娃。在突然惊得发呆的全体家庭成员面前,费利克斯怎么能够保持冷静?当时孩子们跪在老祖母脚下,围在这个买了妇女让她们当妓女的卑鄙家伙周围。

〃我不是为您而来。〃列夫用安慰的口吻说。〃我要玛列娃。〃

〃她是我姐姐。〃年轻姑娘说。〃她早就走了,我的二姐也走了。〃

她指了指孩子们。列夫数了数,有两个男孩和两个女孩。

〃她给我们留下的。我必须待在这儿帮我妈妈养活他们。〃

她向来访者看了一眼,目光深沉而美丽,流露出既粗犷又惊惶的神色,就好像她不知道是该哀求他还是威胁他,该怎么对他说她是不能卖的。而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被自己赋予的角色和他充当主角的场面吓呆了,这一幕使他感到的厌恶超出了一切,甚至超出战争和他的伤痕。他来到这儿所目睹的贫穷难道不是一种可憎的命运?他感到与这些被追杀的犹太人是共命运的,现在轮到他们在追杀他了,但触及的不是肉体,而是内心、灵魂和精神。他本想三步并作两步登上梯子把他对自己的厌恶和憎恨发泄到别处去,但是已经太晚了。他知道,如果此时此刻异教徒举着长枪和镰刀突然出现,他会和这个家庭躲藏在一起。在他股陇的记忆和痛苦中,这就是他自己的家。他是属于这边世界的人,同被卖者而不是买者站在一起的。如果要他在地底下死和地上面生两者之间,在一把镰刀和一支蜡烛之间作选择,他会选择地下世界和摇曳的烛光。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视着姑娘的眼睛,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回答说:

〃桑达。〃

他向她的母亲又说了一遍:

〃我是皮货商。我来是为了再一次买玛列娃,只买她。〃

〃她不在这儿。〃女人回答。

〃在哪儿?〃

〃在法国……她喜欢法国。她第一次去那儿是在去阿根廷之前。战争期间她回到了法国。〃

〃我再付一笔跟第一次同样数目的钱。〃列夫说。

〃玛列娃不在这儿。〃女人重复了一遍。

〃我只要一个地址。〃

〃我们没有。〃

〃如果她回来,请通知我。〃

一阵沉默。双方互相观察着。

〃您为什么想见玛列娃?〃

这是桑达在问。

〃你们为什么卖她?〃

〃有屠杀犹太人的暴行。〃母亲说。〃为了让她活下来。远远地离开这儿,她还有活的可能。〃

〃哪您呢?〃桑达又问。

〃我是画家。〃列夫·科罗韦纳说。〃我只希望画她的肖像。见她一个小时。

我只求这一点。〃

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女儿根据母亲的一个示意,进入黑屋子里,回来时拿着一个纸盒子,在女人面前打开。母亲在纸片中寻找,把好几张纸展开又折拢,最后递给列夫她找到的那张。他拿过来,发现是一份契约,一份手写的粗略的分期付款契约。一九0 四年一月二十四日,一方是费利克斯·T ,另一方是父亲米耶尔赞斯基,两方商妥玛列娃·米耶尔赞斯基将离开她的家和波兰,从此由皮货商费利克斯·T 负责她的生活,并由他管教。交换条件是,父亲米耶尔赞斯基将在三年期间内每月获取五个兹罗提。

契约上签了字。

列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他问一九0 四年的一百八十个兹罗提相当于今天多少钱。母亲说:

〃六千。〃

他在一个六千兹罗提的欠条上签了字,每月付,三年付清。在另一张纸上,他写了他在巴黎的地址。他从钱夹中拿出他拥有的全部波兰货币交给桑达,她没有犹豫就接受了。然后,好像不愿意被她的母亲、外甥和外甥女听见似的,她非常小声地问: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没有回答。他说他想要一张玛列娃的照片。母亲在纸盒子里找到了一张,送给了他。他简单地点了一下头以示感谢。他走到烛台边,照片上的玛列娃看上去差不多同她妹妹现在的年龄相仿;姐妹俩十分相像。

列夫向梯子走去,桑达跟在后面。当他把脚放到第一条横档上的时候,她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再一次问道:

〃为什么?〃

列夫把脸转过来对着她的脸。

〃我住在布里斯托尔饭店。我今晚就走。我想在这之前见您。〃

〃在布里斯托尔饭店?〃

她匆匆做了一个退缩的动作。

〃您应该来。〃

他的目光深沉地对着她的眼睛,她没有避开,黑色的瞳孔中掠过一点微光。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周围。母亲和孩子们纹丝不动地在黑帘子旁边站着,离她很远。

〃我等着您。〃列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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