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强 > > 裸体卧像 > 第15部分

第15部分(1 / 2)

>他爬上楼梯。他曾无数次攀登过这些台阶,因此他的脚能自然地在露出缝隙的板条和塌陷的梯级中找到路。他不需要借助栏杆,不需要寻找就能把钥匙插入锁孔。

他甚至没有敲门。

她从床上看着他,一只手放在嘴巴上,在通过老虎窗射入的月光照耀下,眼睛睁得圆圆的。他向她走去。她因恐惧而浑身发抖,几乎立即抓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搂紧他,使他倒在她的身上。她的两个胳臂抱拢后掐住了他的肩膀。他试图把她翻过来,以免像不久以前那样趴着,但是他无法抗拒,因为他的背部由于一下子受到反常的扭动而撕心裂肺地疼痛。她的口水流在他的皮肤凹陷处,在丧魂落魄之中把他当作救生圈一样抓住。她喘着气好像在哭泣似的,她紧紧钩住他,而他则拼命地试着摆脱这难以忍受的搂抱,但他力不从心,恐惧感使克洛埃力大无穷。他使劲用手帮忙力图找到必要的空间撑起双肘,他气喘吁吁、痛不欲生地哀求她,接着他骤然瘫倒,胳臂无力地放下,再也没有动一下。远方传来惊天动地的轰炸声。脸部倾倒在她的肩膀下方,把散乱的头发混同于洒满土地的鲜血,列夫在她皮肤的凹陷中寻找一个像嘴巴一样的椭圆形。

她也同他一样没有动,此时她听着爆炸引起的低沉的碰撞声。她没有放松搂抱的双臂。他没有抓住她,他的手在抓着比泥土更柔软的床垫。一种极度的错乱折磨着他,听到周围各种各样的噪音,绝望地挣扎着想改变地点和环境,以便能冲破一片没有打开的云雾。有克洛埃断断续续和急促的呼吸声;有在屋顶上方盘旋的警报声,这时而增高的尖厉叫声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出现,混杂在炸弹撞击地面和建筑物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隆隆声中;还有他看不见的划破夜空的闪光。他精神紧张地想把散乱的头发当成细细的血流,竭力辨认杂乱无章的不同声音,他惧怕待在那儿,所有感官都麻痹了。他想抬起紧贴着她的脸,但是她用手按着他的头,她牙齿格格作响,挨着他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震颤。他喃喃地说,似乎是抽泣的声音:

〃跟我说话。〃

她说她害怕。他哀求她接着说,她没有能力说其它的话,除了重复她害怕。她的轻声耳语一点都不像那个人说的话,同样,床垫不像地面,头发不像涌流的血,房间不像森林边上的一个战斗阵地。没有真实的或伪装的树,没有树顶上的变色龙标志,哥达式轰炸机飞远了,费利克斯仍然留在地底下。

当嘈杂的喧闹逐渐减弱,只有警报还在呜呜作响的时候,克洛埃慢慢地松开两臂形成的虎钳。列夫背朝下翻倒过来,好像弹簧把他射了出去。他仰面朝天,身体像融入了虚空一般,他不再感到窒息。难以忍受的寂静渐渐降临到他身上和城市的上空。此刻警报解除了。可以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门一扇接着一扇地砰砰作响。

克洛埃在床垫上坐起来,跳下床,抓起一件羊毛衫套在长睡衣的外面。列夫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在他身旁跪下。

〃原谅我。〃她说。

他裹着一条湿渌渌的床单,像包在一个外壳里。

〃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疯狂的……我不想这样抓住你,但是这力度比我更强,超过了我的力量。我看到屋顶要倒塌。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想躲到地下室去……可我动不了。这时候你进来了……〃

列夫做了一个手势把她打断。对他来说,轰炸算不了什么。

〃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他用很低的音调说话,〃你坐在罗通德咖啡馆。你的脖子上,靠耳朵的地方有一个斑点。〃

她惊讶地看着他,面有温色。

〃你现在怎么能讲这些事?警报刚刚过去……〃

他打断她的话:

〃我脑袋里有别的警报。我是为解除我的警报而来的。〃

她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

〃你用我的身体当盾牌,而我没有责怪你。〃他说。〃我需要你回答我问题。〃

克洛埃在小小的房间里走了三圈,从老虎窗往外看。现在月亮是宁静的。从上面看不到街道。他们听不到任何声音。

〃炸弹没掉到这儿。〃科罗韦纳说。

他慢慢地站起来。背部没有难受的感觉。

〃你想说什么斑点?〃

〃在耳朵下面……左边。我想知道是不是那儿有一个斑点,还是由于太阳光的作用。〃

〃我身体的这个部位从来没有过斑点。〃

〃你或许是画上去的……一颗假痣。〃

她摇了摇头。列夫坚持说:

〃也许是一个伤疤。一个割破的伤口结的疤……〃

〃没有。〃

她很冷淡地观察着他。她从此不再有任何理由答应帮助他,在她看来,他这种寻找从来没什么希望。

〃你就是为这个来找我的?〃

〃这是我的生命。〃

就是为了这个,他刚才竟不敲门就闯入,竟没有想一下是否会有一个男人在她的床上。在克洛埃先前的惊恐万状和此刻的冷静果敢之间形成奇怪的对照,她目光中的怒火和铺地砖上的赤脚同样显得极不谐调。列夫明白,如果此刻他与这冷若冰霜和事不关己的目光相遇,那么他不可能要求克洛埃给予他期望的东西,所以他把眼睛盯在她的光脚、细长的腿、薄得透明的睡衣上,停在羊毛衫下面的腰身上,还有放在大腿上的双手。他所注视的这一切丝毫没有表现出对他的斥责。他从这些部位看出的是旧日的默契留下的痕迹,从这里面,他将能获得必需的力量来提出他的请求。然而他还是抬起眼睛,正视着她表达他的愿望。

〃我应该把这个斑点画出来。〃

她耸了耸肩,意味着这不关她的事。

〃我应该在你身上画。〃

一丝理解的表情出现在克洛埃的脸上。瞬间的变化使他们接近了。尽管她立即又变得强硬起来。

〃给我一点口红。〃列夫提出请求。

她走到盥洗池那儿,拿过来一管口红递给他。他把灯打开。她在一个椅子上坐下,前面是那张台面有裂缝的桌子,他们过去时常在上面吃饭。

〃费利克斯在这个部位有一个刺花纹。〃他碰了碰胳臂的皮肤说。〃这是当我第一次在罗通德咖啡馆看见你的时候,突然闪现的一个念头。〃

〃你为什么从来都没对我说过?〃

〃我记不起来了。〃

〃不能因为他有一个,她就会有同样的一个。〃

〃通常两个人会刺同样的花纹。〃他用阿波利奈尔的话反驳她。

他轻轻地把她的胳臂倾斜过来,用口红画了一个形状类似文字图表那样的嘴巴。它或许太大了一些,但他没有勇气擦掉重画。无论如何,它没有勾起他任何联想,既没有费利克斯,也没有玛列娃。他挪到较远的地方从原先的角度观察以后,他确信第一次在罗通德咖啡馆时,克洛埃也没有斑点。这是太阳的反光。这是太阳光遇到不透明物体的光泽引起的,对他来说毫无价值可言。

他失望地抛掉口红。克洛埃拿起他的手。

〃你不会有结果的,列夫。〃

他缄默无语。

〃你在找一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女人。即使你找到了她,她大概也不会对你有帮助。〃

〃你什么也不懂。〃他粗暴地反驳她。

他挣脱了她的手。

〃你只看见过她两次。你不会认出她来。〃

〃我还是要找她。〃他固执地说。

〃为什么?〃

〃我要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绘画。〃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明白克洛埃在想什么,其他人以及画家们无疑最终也会相信:他在为实现一个疯狂的期望而奔走。不久,人们将忘记这次寻找的理由,而他将被人看成是疯子。是战争打中了他,弹片击中了背部和脑袋。因此他必须悄悄地继续进行,让任何人都不知道他什么也没有放弃。克洛埃第一个向他指出了等待他的前景。

他把手伸到大衣口袋里,掏出钥匙,把它放在桌子上。

〃留着吧。〃克洛埃说。〃你想什么时候来就来。〃

他用两个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海蓝色的目光射到她的眼睛里,他温和地、几乎带着微笑地回答她:

〃永远不来了。〃

他穿过巴黎。哥达式轰炸机飞走了,宵禁解除。救护车一辆接一辆地在夜色中疾行。人们在街上奔跑,涌向爆炸的地点。谁也说不清出事地点究竟在哪儿。人们在议论可能是格勒内勒,或是伊西一勒一穆利诺,……肯定有死亡的人,有很多受伤的……

列夫朝塞纳河走去。他竖起了大衣领子抵御严寒。巴黎人因灾难降临而情绪激动,他则对此表现得无动于衷。他几乎不回答与他相遇的人向他提出的问题——在哪儿?多少人?它们还会来吗?……他曾经见到过那么多死人,以至人行道上行人信口开河说出的数目并不令他震惊。五十个?毒气仅飘过来一次就有加倍的人死亡。当一排机关枪扫射重骑兵的队列时成绩还要显著。所有这些后方的人,这些战时代母,这些法国兵的保护人拼命打听新闻,向德国人发出誓不两立的诅咒,他们忘记了他们没有承受任何痛苦,除了缺少煤炭。战争打了三年,他们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庆气氛。炮弹在不到一百公里以内像雨点一样掉在田野里和灌木丛里,比哥达式轰炸机投掷的一连串燃烧弹的杀伤力大得多。这些贪生怕死的人叫喊着要打死德国人,这令科罗韦纳怒火满腔,只是他未露声色。敌人不是德国人,而是战争本身。

他穿过塞纳河,朝歌剧院方向走,在维尼翁街上,从过去的坎魏勒画廊关闭的陈列窗前经过,然后顺着去蒙马特尔的路走。

拉维尼昂街冷冷清清。左边的广场上,宽广而低矮的巴托一拉瓦尔楼群好像埋在地里似的,守护着那里的公用水槽。

列夫进入里面,走下楼梯。他在从前的〃诗人聚会厅〃前经过,那里曾是立体画派的发祥地,也是费尔南德·奥利维耶和毕加索爱情的诞生地。他沿着走廊走,道路弯曲交错,这是因为木隔板把画室分成生活间和绘画间造成的。夏季酷热难当。今年冬季,木头的细缝里都结有细长的冰:这里的房客从仅有的一个水龙头那里提着桶在楼层间跑,水四处飞溅。

最新小说: 丁一蓝文集 独向一隅文集 邓岚心文集 弄哭那个小呆子 不能出卖小猫咪 竹马总想扑倒我 苏苏修炼法则 丹房主人文集 戴高山文集 冬日小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