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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2 / 2)

他掏出笔记本,在列夫面前抖了抖。

〃我还画了其他几张。我把这张留下,因为这是唯一可以算数的。〃

他把列夫轻轻地推向那些油画。

〃说实在的,我光作回忆了。这个文字图表产生于去年。〃

他把朱昂·格里斯的油画拿起来,点燃了壁炉上的一盏灯,把画放在灯下面。

〃好好看看。〃

科罗韦纳看到了他刚才已经看见的东西:一个黑头发的年轻女人,一张似乎用刀刻出的长方形脸蛋,一个只是草草勾勒的眼神。

〃看胳臂。〃阿波利奈尔说。

他把它放在灯下。列夫的背部猛然疼了起来。一种剧烈疼痛。这是天崩地裂的预兆。

〃回想啊!〃阿波利奈尔斩钉截铁地说。

绞痛沿着科罗韦纳的脊柱往上升,使他长时间战栗不止,并蔓延到脑袋,可他抓不住阿波利奈尔启发他回忆的东西。他预感到有某种事情要发生,可不知道是什么,如何去抓住它。他像一个在水里试图抓一个气泡的人。他看见了它,却不能逮住它。

纪尧姆把手指放在画中的一个结状部分。

〃那儿。〃

它在胳臂的弯儿上构成一个形状:两片嘴唇和连接它们的嘴角。

〃同我的文字图表相似的某种东西。〃纪尧姆·阿波利奈尔接着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文字图表记得那么清楚?〃

列夫听他讲着,就好比自己到了利比翁的咖啡馆里,阿波利奈尔成了一个在一片令人恐怖的哄闹中讲话的顾客。而他自己刚从前线回来,正待在那儿,坐在一个桌子旁,不远处有一位穿蓝色长大衣和戴同样颜色帽子的年轻姑娘,她在他身上引起的震撼是惊心动魄的,好像时光倒流了一样。

〃我记得这个文字图表,是因为就在我读《法兰西信使报》之前,就在弹片打中我之前,我写下了它。这是爆炸前最后一首诗。〃

列夫现在完全记起来了,她有一颗细小的突起长在颌角处,这个突起同他在她的耳垂下看见的一个星形斑点混淆起来了,星形斑点并不存在,他看到它是因为太阳反光的作用,这促使他在渴望画的雪白皮肤和明亮脸蛋上制造了幻觉。因此,当他第一次看到克洛埃的时候是那样激动,是由于颌角的小突起与太阳光造成的斑点相混同,一个事物使他回忆起另一个,但是他不知道是什么,甚至不理解,惊心动魄的震撼仅仅在内心深处,在意识中是不定形的。

〃我不知道。〃他结结巴巴地说。〃克洛埃,第一次,在罗通德咖啡馆……〃

〃当格里斯画了这个可能代表嘴巴的形状时,我看见了,我好像回到了去年的比特树林里,当时我刚把笔记本放到口袋里,拿起《法兰西信使报》,在弹片飞来向我致意前一刹那。但是我不明白格里斯的提示会把我引向哪儿。只是稍后我才回忆起来。那是在巴蒂饭馆,和弗拉曼克在一起的时候。这就是为什么我打赌输了,因为我必须再来找你。我留下了最后一碗荤汤。〃

列夫将要找回记忆。只要静默和等待就够了。

〃早在去比特树林之前很长时间,我曾经休过假……热特吕德·斯坦邀请我去她家。我在她家过了一个下午。〃

阿波利奈尔不紧不慢地说着。他紧紧捏着科罗韦纳的前臂。

〃我是和费利克斯一起回来的。他也正休假。我请他吃晚饭。你知道刚才我想起了什么,我喝着同一种荤汤,虽然在另一个饭馆,和另一个客人,你知道是什么形象使我直冲到这儿?〃

〃不知道。〃列夫极其肯定地说。

〃费利克斯有一个刺花纹在那儿。〃

纪尧姆又把手指放在朱昂·格里斯画的年轻女人胳臂上,那个地方有一个深色圆形物。

〃他有一个刺花纹在那儿。〃列夫低声地重复了一遍。

在十一个小时中,泡在流淌的血泊里,他的鼻子一直贴着这个斑痕,不可能动弹,刺花纹与从四处喷出的红色熔流混在一起,现在他知道,他的气息驱散了鲜红的细流,但这个痕迹没有消失,因为它是擦不掉的,因为他的嘴巴驱走了液态的成分,但驱不走刺上的花纹。现在他知道,后来他坐在罗通德咖啡馆,在他看来克洛埃与其他的形像混杂在一起,被燃烧到白热状态,裹在一块使她窒息的有毒薄纱里,在他上方的遥远地方被撕碎,被毁坏,然后一块块掉下来,落到一个冒着烟雾的火山口里,在那里,她不再有生存之地,而他本人的生存空间也几乎消失殆尽。看着年轻姑娘,他仿佛看见了费利克斯,星形斑点只是一种象征,它代表了在他身体底下死去的这个人身上的刺花纹。

阿波利奈尔还说:

〃这个花纹的形状是一个嘴巴。我在念《法兰西信使报》以前想起了这个,我之所以想起来正是因为我为我们的朋友费利克斯做了这个文字图表。我早就知道你负伤了。但是我不知道费利克斯已经去世。我是在我吃弹片前一个小时才得知这个消息的。这个刺上的花纹是一个亲吻。〃

他放开了列夫的胳臂,把文字图表塞到了口袋里,并朝画室的门走去。

〃走吧。该睡觉了。〃

列夫正注视着朱昂·格里斯画的肖像。

〃没什么可以证明玛列娃有同样的标志。〃他喃喃自语。

〃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这一点,确实如此。但这是一个线索。往往两个人刺同样的花纹。〃

他走回来拉列夫跟他一起走。但列夫想留下来。

〃那你活该了。〃纪尧姆·阿波利奈尔说。〃至于我,我的单身汉生活已经结束。我快要和吕比结婚了。〃

第三天,他住进了医院。

列夫仍然保留着克洛埃家的钥匙。他使劲把它捏在手里,以宣泄心中的纷乱,以至钥匙凹凸的纹路深深地印在掌心。警报声响彻夜空;从他离开德朗布尔街以后没有停止过咆哮。在紧闭的百叶窗和因为贴上胶布条而分成方格的窗户后面,巴黎人正在向地下室冲去。列夫并不害怕,他情绪激动,胡思乱想给他力量,使他勇往直前。他大踏步地几乎奔跑着向前走。宵禁的规定与他无关。他差不多没有注意到警报的刺耳鸣叫声比通常齐伯林飞艇袭击巴黎时长得多。

他和几个弯腰奔跑的人影交叉而过,他们不时地窥视天空。在大街上,一个警察正在拦截不守规矩的人。他命令列夫回家,但列夫继续走他的路,甚至都不予以回答。

警察喊叫起来:

〃这不是飞艇!他们派出了哥达式轰炸机!〃

哥达式飞机是德国的远程轰炸机。

列夫抄近路穿过雷恩广场,走进分布于车站地区的小街道。一辆把车灯遮挡起来的福特汽车失去控制,向侧面滑了几米,在人行道上弯曲而行,撞在一个已经熄灭的路灯灯柱上。两扇车门同时打开,从里面逃出两个人,仓惶地分头消失在远处的门廊里。

那幢楼房出现在眼前,表面是黑洞洞的一片,高耸而狭窄。

列夫推开门,迟疑了一刻,然后顺着一条通向墙基的潮湿走廊走去。他撞上了几个敏捷地朝地下室奔跑的身影。房客们甚至没有时间穿好衣服:大部分人都穿着睡衣。他们拥挤在地下室,互相紧紧靠着,一张张吓呆的脸,警觉地倾听着。一个小女孩在抽抽搭搭地哭泣。列夫伸手抚摸着她那柔软而潮湿的头发。他说:

〃在外面,那东西掉下来,会弄伤你的。在这下面,你什么也不用怕。〃

他寻找克洛埃,发现她没有在躲避的人群里,随即转身往外走。他不知道哥达式轰炸机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破坏。在战场上,他一个接一个地发现不同武器的性能:四二O 口径迫击炮可砸烂最坚固的混凝土圆屋顶;德国人一九一五年在西线释放的毒气,以及借助风力使对方壕沟上空弥漫的可熏黑人脸的黄色浓烟,不会立即把人毒死;在机身上安装机枪的侦察机可成为致人于死地的飞行物。他还不熟悉远程轰炸机,但是它们吓不倒他,如同什么都吓不倒他一样,无论是齐伯林飞艇投掷的炸弹,还是时常从远处传来的狙击火力,因为城市显出的屋顶在农村是不存在的,自从他回来以后,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好像脱得光溜溜的待在土地上,先是听见接着马上看见具有强杀伤力的飞机从晴朗的天空播撒雨点,像是星星突然脱落从天而降似的。

他爬上楼梯。他曾无数次攀登过这些台阶,因此他的脚能自然地在露出缝隙的板条和塌陷的梯级中找到路。他不需要借助栏杆,不需要寻找就能把钥匙插入锁孔。

他甚至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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