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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1 / 2)

>肿的灰布棉衣。林磊一时想不出这个背影最恰当的象个什么,他只觉得那是

个布口袋,或没有捆好的一个铺盖卷,倚靠着她,是她的致命的累赘。她居

然和这个布袋靠得很近,缓缓的向前走!他不能赶上去,不能使布口袋与他

分享着她的同情与美丽。他幻想着,假若他的脸若能倒长着,而看见了他,

她必会把那件带腿的行李弃下,而飞跑向他来。这既是决不会有的事,他的

苦痛渐渐变为轻蔑与残酷:她并不是象他想象的那么真纯美妙。说不定,还

许是因逃难而变成了妓女呢!不,她决不能作妓女!他后悔了。即使是个妓

女,他也得去找她,从地狱中把她救拔出来。他在大学毕业,她刚念完二年

级的功课。。看着那俩背景,他想起过去的甜美境界。两年的同学,多少次

的接触,数不过来的小小的亲密,——积成了一段永难消灭的心史。难道她

的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和个伤兵靠着肩?随着她,看她到底往哪里去!

马路上迎面过来一队女兵。只一眼,他收进多少纯洁的脸,正气的眼

神,不体面的制服,短而努力前进的腿。她——他急忙把眼又放在那个背影

上——莫非也是个女兵?他加快了脚步,已经快追上她,她和那个伤兵进了

一座破庙,上台阶的时候,她搀起伤兵的左臂;右臂已失,怪不得象个没捆

好的什么行李卷呢。破庙的门垛上挂着个木牌——××××伤兵医院。

林磊一夜没能睡好。那两个背影似乎比什么都更难分析,没有详密的

分析,结论是万难得到的。救亡图存的大计,在他心中,是很容易想出来的;

只要有一定的立场而思路清楚便会有好的言论与文章;大家都照着文章里的

指示去作,事情是简单的。那两个背影却是极难猜透的谜。尽他所能的往好

里想:她舍去小姐的生活,去从军,去当看护,有什么意义呢?多少万职业

的士卒,都被打败;多添一半个女兵,女护士,有什么好处呢?女子真是头

脑简单的动物!

一清早,他便立在破庙前,不敢进去,也想不出方法见到她。他只觉

得头昏。天上有一层薄云,街上没多少行人,小风很凉,他耸着点肩,有意

无意的看着那两扇破庙门。

门里有了脚步声,他急忙躲开。一个背着大刀的兵,开开庙门,眼睛

直勾勾的立在木牌的前面,好象没有任何思想,任何表情,而只等着向谁发

气与格斗。林磊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假若她真是在此地作事——与这样

的简单得象块木头的人们调合在一块。

一些块干木头,与一朵鲜花;一个有革命思想的女儿,与一群专会厮

杀的大汉,怎能住在一处呢?

他开始往回走,把手插在裤袋里,低头看着鼻子里冒出的白气。他的

右肩忽然沉了一下,那个长而俊秀的脸离他只有半尺来远,可是眼中并没有

湿,唇也并没有颤;反之,她的眼中有股坚定成熟的神气,把笑脸的全部支

撑得活泼大方,很实在,而又空灵,仿佛不是要把一些深意打入他个人的心

中去,而是为更广泛博大的一些什么而欣喜。

“磊,你怎么来的?”

磊答不出一个字。她的脸比往日粗糙了一些,头发有许久没有电烫,

神情与往日大不相同;他得想一想才能肯定的承认她确是旧日的光妫。这么

想一想的里面,却藏着些疏远与苦痛。

“磊,你怎么了?怎么直发呆?”光妫赶上了他的步度,靠住他的肩。

他想起那个布口袋。

“家里怎样?”她看了他的脸一下。

磊把手往更深处插了插。

光妫把头低下去:“我的家全完了!父母逃是逃出来了,至今没有信!”

“可是你挺快活?”磊的唇颤动着,把手拔出来一只,擦了擦鼻子。

“我很快乐!”她皱了下眉:“当逃难的时候,父母失散,人财两空,

我只感到穷困微弱,象风暴里的一个落叶。后来,遇到一群受伤的将士与兵

丁,他们有的断了臂,有的瘸了腿,有的血流不住,有的疼痛难忍。他们可

是仍想活着,还想病好再上沙场。

他们简单,真是简单,只有一条命,只有一个心眼把命丧在战场!我

呢,什么也没有了,可还有这条命。这条命,我就想,须放在一个心眼里;

我得作些什么。我就随着他们来到此处;作了他们的姐妹。”

“他们为谁打?他们不知道。”磊给满腹的牢骚打开了闸:“他们受伤,

他们死;为什么?不知道;你去救护他们,立在什么立场上,有什么全盘的

计划?呕,把一两个伤兵的臂裹好就能转败为胜?”

光妫笑了。“我没有任何立场与计划,我只求卖我个人的力量,救一个

战士便多保存一分战斗力。父母可以死,家产可以丢掉,立场主张可以抛开,

我要作马上能作该作的事。我只剩了一个理想,就是人人出力,国必不亡。

国是我的父母,大家是我的兄弟姐妹。一路军也好,七路军也好,凡是为国

流血的都是英雄;凡是专注意到军队的系属而有所重轻的都是愚蠢。”

“完全与青年会,红十字会的愚人一样,”磊的笑声很高,很冷:“妇

人之仁!”

“是的,我将永不撒手这个妇人之仁。”她没有笑,也没有一点气:“我

相信我自己现在不空虚,因为我是与伤兵们的血肉相亲:我看见了要国不要

命的事实,所以我的血肉也须投在战潮中。假若兵们在我的照料劳作而外,

还要我的身体,我决不吝惜;我的肉并不比他们的高贵。可是,他们对我都

很敬重;我袋中有一角钱也为他们花了,他们买一分钱的花生也给我几个。

在这儿,我明白了什么叫作真纯,什么叫作热烈。”

“连报纸也不看?”磊恶意的问。

“不但看,而且得由我详细的讲解:在讲解之中,他们告诉我许多战

绩,人名,地名,风景,物产。他们不懂得的是那些新名词,我不懂得的是

中国的人,地,事情。他们才是真正的中国人;生在中国,为中国而死,明

白中国事。我们,”光妫又笑了,“平日只顾了翻译外国书,却一点不晓得中

国事。美国闹什么党派,我们也随着闹,竟自不晓得那是无中生有白天闹鬼!”

她忽然立住了,“哟!走过了。”“走过了什么?”

“肉铺!我出来给刘排长买二毛钱的猪肝。”她扭头往回走,走了两步,

又转回来。

“他的血流得太多了,医院里又没有优待的饭食;所以我得给他买点猪

肝。你有钱没有?这是我最后的两毛钱了!”

林磊掏出一块钱的票子来。她接过去,笑着,跳着,钻进一家小肉铺

去。天上的薄云裂开一条长缝,射出点阳光来。也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瘦长

的在地上卧着。

“妇女是没有理想的,”他轻轻的对自己说:“一个最坏的孩子也是妈

妈的宝贝儿!

谁给她送一束花,谁便是爱人;到如今,谁流点血便是英雄!”他想毫

不客气的把这个告诉她,教她去思索一下。

她由小肉铺轻巧的跳出来,手中托着块紫红的肝。她两眼钉在肝上,

嘴角透出点笑,象看着个最可爱的小孩的脸似的。

他急忙的走开。阳光又被云遮住。眼前时时的现出一块紫红的猪肝—

—猪肝的一边有些人,有些事;猪肝的另一边什么也没有;仿佛是一活一死

的两个小世界似的。

浴奴

“小陈,小陈!”小孙的如蒜一样小的脸上满裂着笑纹,急切而诡道的

叫,嗓音沙哑,薄嘴唇很用力。“小陈,妈的你倒是过来呀!告诉你好话!”

小陈翻了翻白眼,把灰黄的长脸尽量的往下沉落。“好话都等着你说

呢!妈的,昨晚上又干出去十二大块!”一边说,一边把口袋里的小手绢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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