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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2 / 2)

避,乱颤了几下,无声的,无可如何的,把地位让给了白光。忽然,白光改

为上下的动,黑影默默的,无可如何的任着戏弄;白光昂起,黑影低落;白

光追下来,黑影躲到地面上,爬伏着不动。一道白光,又一道白光,又一道

白光,十几条白光一齐射出,旋转,交叉,并行,冷森森,白亮亮,上面遮

住了星光,下面闪扫着楼房山树,狂傲的,横行的,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忽然联成一排,协力同心的扫射一圈,把小小的芝麻洲穿透,照通,围起来,

一块黑,一块白,一块黑,一块白,一切都随现随灭,眩晕,迷乱,在白光

与黑影中乱颤乱晃。

一道光闪到了杜亦甫的窗上,稍微一停,闪过去了;接着又是一道,

一停,又过去了。他扶住了窗台,闭上了眼。

周与初全立起来,呆呆的看着,等着,极难堪的,不近情理等着,期

待着。可怕,可爱,这帝国主义舞场的灯光拿山与海作了舞台,白亮亮的四

下里寻找红热的血。黑的海,黑的山,黑的楼房,黑的松林,黑的人物,全

潜伏着,任凭这几条白光来回的详细的找合适的地方,好轰炸与屠杀。

等着,等着,可是光不再来了,黑暗,无聊,只有他们三人的眼里还

留着一点残光,不很长,不很亮,象月色似的照在窗上。初济辰先坐下了。

杜亦甫极慢的转过身来,看了周石松一眼,周石松象极疲乏了似的又坐在藤

椅上。杜亦甫用手摸到了床,坐下,舐了舐嘴唇。

老久,谁也没话可讲,心中都想着刚才那些光的游戏与示威。忽然,

初济辰大声的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一阵颤动,全身都感到痛快。

笑够了,他并上嘴;忘了,那阵笑好象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我一点也不恼你,我真可笑!”杜亦甫低着头说。

“他没笑你,老杜!”周石松很欢迎有人说句话。初济辰没言语,象是

没听见什么似的。

“不管他笑我没有,我必须对你们俩说出来,要不然我就憋闷死了!”

杜亦甫把头抬起来,看着他们。“我无须多说什么,只有俩字就够了:我怯!”

“以卵击石,勇敢也是愚昧!”初济辰笑了笑。“即使你说的一点不错,

到底我还是怯!”杜亦甫的态度很自然了,象吃下一料泻药,把心中的虚伪

全打净了似的。“我也说不上我是怯,还是勇,反正我就是没主意!”周石松

也微笑了一下。

全不再言语了,可是不再显着寂寞与难堪,好象彼此已能不用言语传

达什么,而能默默的互相谅解。

他们就那么坐了一夜。

第二天,消息缓和了许多。杜亦甫回了家。他急于要看看父亲,不管

父亲是受了惊没有,也并不是要尽什么孝道,而几乎是出于天真一点什么,

和小孩受了欺侮而想去找父亲差不多。平日他很看不起父亲,到现在他还并

没把父亲的身分提高多少,不过他隐隐的似有一点希冀,想在父亲身上找出

一些平日被他忽略了的东西。这点东西,假若能找到,仿佛就能教他有一种

新的希望,不只关乎他们父子,而几乎可以把整个民族的问题都拉扯在内。

这样的拉扯是可笑的,可是他一时象迷了心窍似的,不但不觉得可笑,反而

以为这是个最简单切近方便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只须一见到父亲,他就马上

可以得到个“是”或“不”;不管是怎样,得到这个回答,他便不必再悬着

心了。

他不愿绕着弯儿去原谅自己,可也不愿过火的轻看自己,把事情拉平

了看,他觉得他的那点教育使他会思索,会顾虑,会作伪,所以胆小。他得

去拿父亲证实了这个。父亲不识字,不会思索顾虑与作伪,那么就天然的应

当胆粗气壮。可是,父亲到底是不是这样呢?假若父亲是这样,那么,他便

可以原谅自己,而且得到些希望。这就是说,真正有骨气的倒是那不识字的

人们,并不必等着几个读书人去摇旗呐喊才挺起胸来——恰恰和敌人们所想

的相反。果然要是这样,这是个绝大的力量。反之,那便什么也不用再说,

全民族统统是挨揍的货了!他得去看父亲,似乎民族兴亡都在这一看中。可

笑,谁管,他飞也似的回了家。

只住着楼上两间小屋,屋外有个一张桌子大小的凉台,杜老拳师在凉

台上坐着呢。

一眼看到儿子,他赶紧立起来,喊了声:“你来了?正要找你去呢!”

杜亦甫一步跳三层楼梯,一眨眼,微喘着立在父亲跟前。他找不到话

讲,可是心中极痛快,自自然然的看着父亲:五十七八岁,矮个子;圆脸,

黑中透亮,两眼一大一小,眼珠都极黑极亮,微笑着,两只皮糙骨硬的手在

一块搓着:“想你也该来了!想你也该来了!坐下!”把椅子让给了杜亦甫,

老人自己愿意立着。杜亦甫进去,又搬出一把椅子来。父子都坐下,老人还

搓着手:“差点没见着你,春子!”他叫着儿子的乳名:“我让他们拿去了!”

老人又笑了,一大一小的俩眼眨巴的很快。

“没受委屈?”杜亦甫低声的问。

“那还有不受委屈的?”老人似乎觉得受委屈是可笑的事,又笑了。“你

看,正赶上我值班,在馆里过夜。白天本听到一些谣言,这个的,那个的,

咱也没往心里去。不到十点钟我就睡了,你知道我那间小屋?墙上挂着单刀,

墙角立着花枪?一躺下我就着了。大概有十二点吧,我听见些动静,可没大

研究,心里说,国术馆还能闹贼?我刚要再睡,我的门开了,灯也捻着了,

一看,是伙计王顺。王顺干什么?我就问。王顺没言语,往后一闪身,喝,

先进来一对刺刀。我哈哈的笑起来了,就凭一对刺刀,要我的命还不大老容

易;别看我是在屋子里!紧跟着刺刀,是枪,紧跟着枪,是一对小鬼子,都

戴着小铁盆,托着枪冲我来了。我往后望望,后边还有呢,都托着枪,戴着

小铁盆。我心里就一研究,我要是早知道了信,我满可以埋伏在门后边,就

凭我那口刀,进来一个宰一个,至少也宰他们几个。我太晚了,十几支快枪

把我挤在床上,我连伸手摸刀的工夫也没有哇。我看了看窗户,也不行,洋

窗户,上下都扣着呢,我跑不了。好了,研究不出道儿来,我就来文明的吧,

等着好了,看他们把我怎样了!幸而我老穿着裤褂睡觉,摸着大棉袍就披上

了,一语不发。进来一个咱们的人,狗娘养的,汉奸!他教我下来,跟着走。

我没言语,只用手背一撩,哼,那小子的右脸上立刻红了一块。他一哎哟,

刺刀可就把我围上了,都白亮亮的,硬梆梆的,我看着他们,不动,也不出

声。那些王八日的唧里骨碌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个狗娘养的捂着脸又过来了,

教我下来,他说到院里就枪毙了我。我下来了,狗娘养的赶紧退出老远,怕

我的手背再撩他。一个王八日的指了指我的刀,狗娘养的教我抱着刀,他说:

抱着你的刀,看你的刀能救了你的命不能。

这是成心耍弄我,我知道;好,我就抱着我的刀。往外走吧,脊背上,

肋条上,全是刺刀,我只要一歪身,大概就得有一两把插到肉里去。我挺着

胸,直溜溜的走。走到院里,我心里说,这可到了回老家的时候了。我那会

儿,谁也没想,倒是直想你,春子。我心里就这么研究,王八日的杀了我,

我有儿子会报仇呀。”老人笑了笑,缓了口气,亲热的看了儿子一眼。“反正

咱们和王八日的们是你死我活,没个散儿。我不识文断字,可是我准知道这

个。果不其然,到院里那个狗娘养的奉了圣旨似的教我跪下。我不言语,也

不跪下,心里说,开枪吧,小子们,把你太爷打成漏杓,不用打算弯一弯腿!

两个王八日的看我不跪,由后面给了我两枪靶子,哼,心里说,你俩小子还

差点目的,太爷不是这么容易打倒的。见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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