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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1 / 2)

>徐明侠已经溜了,咱们——”

“我听天由命!”初济辰眼看天花板,手揣在袖子里。“据我看呢,战

事决不会有,因为此地的买卖都是他们的,他们开炮就轰了他们自己的财产

建设,绑去象你我这样的一些人,羞辱一场,甚至杀害几个,倒许免不了的。

他们始终以为我们仇视他们,只是几个读过书的人所耍弄的把戏,把这几个

激烈分子杀掉或镇吓住,就可以骑着我们脖子拉屎,而没人敢出一声了。我

等着就是了,我自己也许有点危险,战争是不会有的,不会!”

“你呢?老杜?”周石松看初才子软下去,气儿微索了些。“我听你的,

你说去硬碰,我随着。老初说不会有战事,我看要是有人硬碰,大概就不会

和平了结。你昨天说的对,和平就是屈服,只为了一条狗,一条狗;这么下

去还有完吗?”

杜亦甫低下头去,好大半天没说出话来。一点也不用再疑惑了,他心

中承认了自己的的确确缺乏着一点什么,这点缺欠使他撑不起来昨天所说的

话。他抬不起头来,不能再辩论,在两个同志面前,除了承认自己的缺欠,

别无办法。这极难堪,可是究竟比再胡扯与掩饰要强的多!他的嘴唇动了半

天,直到眼中湿了,才得到张开的勇气:“老初!

老周!咱们也躲一躲吧!这,这,”他的泪落下来。

周石松的心软,眼圈也红了。他有许多话要质问杜亦甫,每句话都得

使杜亦甫无地自容,所以他一句也不说了。他觉得随着杜亦甫一同去死或一

同去逃,是最对得住人的事,不愿再问应死还是应逃的道理。不好意思对杜

亦甫说什么,他转过来问初济辰:“你呢?”

“你俩要是非拉着我不可呢,就一同走;反之,我就在这儿死等,等

死!”初济辰又笑了笑。

“还有人上课吗?”杜亦甫问,眼撩了外边一下。“有!”初济辰回答:

“大家很镇定!”

“街上的人也并不慌,”周石松找补上。

“麻木不仁!”杜亦甫刚说出这个,马上后悔了,几乎连头皮全红了起

来。

初济辰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仿佛为遮羞,杜亦甫提议:“上我家去,好不好?一时哪能找到合适的

地方?家里窄蹩一点,可是。”

“先不用忙吧,我看,”初济辰很重的说。“搜查是可能的,可是必在

夜里,他们精细得要命:昨天夜里,也就是三点来钟吧,我醒了,看走廊的

灯也全灭了,心中很纳闷。起来,我扒着窗子往外看,连街上也没了灯亮。

往上运军火呢,必是。他们白天用枪口对着你,运军火可得灭了灯。精细而

矛盾。可是,无论怎说吧,他们总想精细就是了。我们若是有走的必要,吃

完晚饭再去,决不迟。在这后半天,我们也好采采消息,看看风头,也许事

情还不至于那么严重,谁知道。”“对!””杜亦甫点了点头,可是问了周石松

一句:“你呢?”“怎办都好,我听你们的!假若你们说去硬碰,”看了杜亦

甫一眼,他把话打住了。

后半天的消息越来越坏了,什么样的谣言也有,以那专为造谣惑乱人

心的“号外”为主,而随地的补充变化。学校的大钟还按时候敲打,可是课

堂上没有多少人了。街上的铺户也还照旧的开着,连买的带卖的可都有点不

安的神气。大家都不慌,不急,不乱,只是无可如何的等着一些什么危险。

不幸,这点危险要是来到头上呢,谁也没办法,没主意。在这种不安,无可

如何,没办法的心境中,大家似乎都希望着侥幸把事情对付过去,在半点钟

内若是没有看见铁甲车的影子,大家的心就多放下一点去。

可是,消息越来越坏。连见事比较明彻的初济辰也被谣言给弄得撑不

住劲儿了。他几乎要放弃他所观察到的,而任凭着感情去分担大家的惊恐与

乱想。

周石松还有胆子到外面买“号外”,他把最坏的消息给杜亦甫带了来:

“矫正以往的因循!断然的肃清破坏两国亲善的分子!”这类的标题都用丑

肿的大字排印出来,这些字的本身仿佛就能使人颤抖。捕了谁去,没有登载,

但无疑的已经有大批的人被捕,这,教杜亦甫担心他的父亲。要捕人,国术

馆是必得照顾到的,它一向是眼中的钉,不因为它实际上有什么用处,而是

因为它提倡武艺,“提倡”就是最大的罪名。杜亦甫飞也似的去打电话,国

术馆的电话已经不通。无疑的,一定出了事,极快的,由父亲想到了自己;

父亲若是已经被捕,自己便也很难逃出去;人家连狗的数目调查得都那么清

楚,何况是人呢,何况是大学学生呢,又何况是学生中的领袖呢!他愤恨,

切齿,迷乱,没办法。他只想跺着脚痛骂一场,哪怕是骂完了便千刀万剐呢,

也痛快。这是还有太阳的世界么!这是个国家么!问谁呢?没人能回答他,

只有热血足以洗去这种污辱!怎么去流血呢?

“老周!”他喊了声:“我——我——”嗓子象朵受了热气的花似的,

没有一点声响便软下去。

“怎样?”周石松问。

待了好大半天,杜亦甫自言自语的:“没办法!”

一直到晚餐的时候,杜亦甫没有出屋门。他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有

时候也躺在床上一会儿,心中不断的思索:一会儿他想去拚命,这不是人所

能忍受的,拚了命,也许一点好处没有,但究竟是自己流了血,有一个敢流

血的就不能算国里没有人。一会儿他又往回想,白死有什么用处,快意一时,

拿自己这一点点血洒在沙漠上,连点血痕也留不下吧?他思索,一刻不停的

思索,越想越乱,越不得主意。他仍然不肯承认他害怕,可是无论怎样也找

不到去干点什么的勇气。

草草的扒搂进去两口饭,他急忙的又跑回宿舍来,好象背后追随着个

鬼似的。天黑了,到了该走的时候。可是父亲设若已被拿去,家里怎能是安

全的地方呢?在学校里?初济辰说的对,晚上必定来捉人!天黑一点,他的

心便紧一点,他没想到过自己会能这样的慌张,外边的黑影好象直往前企扈,

要把他逼到墙根去,慢慢的把他挤死。

好容易初济辰和周石松都来了,他的胸中松了一口气。怎办呢?初和

周都没主意,而且很有留在校里的勇气。他不能逼着他们走,他既是说不出

地方来。往外边看了一眼,院中已黑得可怕。初济辰躺在了周石松的床上,

半闭着眼仿佛想着点什么事。周石松坐在破藤椅上,脸上还有点红,可是不

象白天那么慌张了。杜亦甫靠窗子立着,呆呆的看着外面的黑暗。待了一会

儿,把黑暗看惯了,他心中稍微舒服了一些。那大片的黑暗包着稀疏的几点

灯光,非常的安静。黑得仿佛有些近于紫茸茸的,好象包藏着一点捉摸不定

而可爱的什么意思或消息,象古诗那么纯朴,静恬,含着点只能领略而道不

出的意思。

心中安静了一些,他的想象中的勇气又开始活动。他想象着:自己握

着一把手枪,哪怕是块石头呢也好,轻手蹑脚的过去,过去,一下子把个戴

铁盆的敌人打得脑浆迸裂!然后,枪响了,火起来,杀,杀,无论老幼男女

全出来厮杀,即使惨败,也是光荣的,伟大的人民是可杀而不可辱的!

正这么想着,一道白闪猛孤仃的把黑暗切成两块,象从天上落下一把

极大的白刃。

探海灯!白光不动,黑影在白光边上颤动,好似刚杀死的牲口的肉那

样微动。忽然,极快的,白光硬挺挺的左右摆动了两下,黑影几乎来不及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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