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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2 / 2)

一切都是空的。把现在的一切调动好了才算好汉。是的,现在他有妻小,有

包车,有摆着沙发的客厅,有必须吃六角钱一杯冰激凌的友人。。这些凑在

一块才稍微象个西洋留学生,而这一切都需要钱,越来越需要更多的钱。为

满足太太,为把留学生作到家,他得来敷衍向来他所轻视的鹿书香,小小的

东洋留学生!他现在并非没有事作,所以他不完全惧怕鹿书香。不过,他想

要进更多的钱,想要再增高些地位,可就非仗着鹿书香不可。鹿书香就是现

在不作事,也能极舒服的过活,这个,使他羡慕,由羡慕而忌妒。鹿书香可

以不作事而还一天到晚的跳腾,这几乎是个灵感;鹿书香,连鹿书香还不肯

闲着,郝凤鸣就更应当努力;以金钱说,以地位说,以年纪说,他都应当拚

命的往前干,不能知足,也不许知足。设若光是由鹿书香得到这点灵感,他

或者不会怀恨,虽然一向看不起这个东洋留学生。现在,他求到鹿书香的手

里,他的更好的希望是仗着鹿书香的力量才能实现,难堪倒在其次,他根本

以为不应当如此,一个西洋留学生就是看洋楼也比留东洋的多看见过几所,

先不用说别的!

他不平。可是一时无法把他与鹿书香的上下颠倒过来。走着瞧吧,有

朝一日,姓郝的总会教鹿书香认识清楚了!

又偷偷看了鹿书香一眼,他想起韵香——他的太太。鹿书香的叔伯妹

妹。同时,他也想起在英国公园里一块玩耍的那个女郎,心中有点迷糊。把

韵香与那个女郎都搀在一处,仿佛在梦中那样能把俩人合成一个人,他不知

是应当后悔好,还是。。不,娶了就是娶了,不便后悔,韵香又清楚的立在

目前。她的头发,烫一次得十二块钱;她的衣服,香粉,皮鞋,手提包。。

她可是怪好看呢!花钱,当然得花钱,不成问题。天下没有不费钱的太太。

问题是在自己得设法多挣。想到这儿,他几乎为怜爱太太而也想对鹿书香有

点好感。鹿书香也的确有好处:永远劝人多挣钱,永远教给人见缝子就钻。。

郝凤鸣多少是受了这个影响,所以才肯来和他一同等着那个电报。有这么个

大舅子,正如有那么个漂亮的太太,也并不是件一希望就可以作到的事。到

底是自己的身分;当然,地道留英的学生再弄不到这么点便宜,那还行!

即使鹿书香不安着好心,利用完了个英国硕士而过河拆桥,郝凤鸣也

不怕,他是鹿家的女婿,凭着这点关系他敢拍着桌子,指着脸子,和鹿书香

闹。况且到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把韵香搬了来呢!是的,一个西洋留学生假

若干不过东洋留学生的话,至少一个妹夫也可以挟制住个大舅子。他心中平

静起来,脸上露出点笑容,象夏天的碧海,只在边岸上击弄起一线微笑的白

花。他闭上了眼。

狗叫起来,有人去开大门,郝凤鸣猛的立起来,脸上忽然发了热。看

看窗外,很黑;回过头来看鹿书香,鹿书香正要点烟,右手拿着火柴,手指

微微的哆嗦;看着黑火柴头,连噎了三口气。

张顺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白纸封,上面画着极粗的蓝字。亮得使人

难过的电灯似乎把所有的光全射在那个白纸封儿上。鹿书香用手里的火柴向

桌上一指。等张顺出去,他好象跟谁抢夺似的一把将电报抓到手中。

郝凤鸣不便于过来,英国绅士的气派使他管束住心中的急切。可是,

他脸上更热了。

这点热气使他不能再呆呆的立候,又立了几秒钟,他的绅士气度被心

中的热气烧散,他走了过来。

鹿书香已把电报看了两遍,或者不止两遍,一字一字的细看,好象字

字都含着些什么不可解的意思。似乎没有可看的了,他还不肯撒手;郝凤鸣

立在他旁边,他觉得非常的可厌。他一向讨厌这个穿洋服的妹夫,以一个西

洋留学生而处处仗着人,只会吃冰激凌与跳舞,正事儿一点也不经心。这位

留学生又偏偏是他的妹丈,为鹿家想,为那个美丽的妹妹想,为一点不好说

出来的嫉S 跋耄。。。。季醯谜飧錾档疤盅幔。。忍盅岫。。中以耍凰*猜不透为什

么妹妹偏爱这么个家伙,妹妹假若真是爱他,那么他——鹿书香——似乎就

该讨厌他,说不出道理来,可是只有这么着心里才舒服一点。他把电报扔在

桌子上,就手儿拿起电报的封套来,也细细的看了看。然后,似乎忘了郝凤

鸣的讨厌,又从郝的手里看了电报一遍,虽然电报上的几个字他已能背诵出

来,可还细心的看,好似那些蓝道子有什么魔力。

郝凤鸣也至少细细看了电报两遍。觉出鹿书香是紧靠在他的身旁,他

心中非常憋闷得慌:纸上写的是鹿书香,身旁立着的是鹿书香,一切都是鹿

书香,小小的东洋留学生,大舅子!

“怕什么偏有什么,怕什么。。”鹿书香似乎没有力量说完这句话,

坐下,噎了口气。

“可不是,”郝凤鸣心中几乎有点快活,鹿书香的失败正好趁了他的心

愿,不过,鹿的失败也就是自己的失败,他不能完全凭着情感作事,他也皱

上了眉。

鹿书香闭上了眼,仿佛极疲倦了似的。过了一会儿,脸上又见了点血

色,眼睛睁开,象和自己说似的:“副局长!副——局长!”

“电码也许。。”郝凤鸣还没有放手那个电报,开始心里念那些数目

字,虽然明知一点用处没有。

“想点高明的会不会!”鹿书香的话非常的难听。他很想说:“都是你,

有你,什么事也得弄哗拉了!”可是他没有往外说,一来因为现在不是闹脾

气的时候,二来面前没有别人,要洩洩怒气还是非对郝凤鸣说说不可;既然

想对他说说,就不能先开口骂他。他的话转到正面儿来:“局长,好;听差,

也好;副局长,哼!我永不嫌事小,只要独当一面就行。副局长,副师长,

副总统,副的一切,凡是副的都没用!递给我支烟!”

“电报是犬稜发的,正式的命令还没有到。”郝凤鸣郑重的说。对鹿书

香的人,他看不大起;对鹿书香的话,他可是老觉得有些价值。鹿书香的话

总是由经验中提炼出来的,老能够赤裸裸的说到事情的根儿上,就事论事,

不带任何无谓的感情与客气。郝凤鸣晓得自己没这份儿本事,所以不能不佩

服大舅子的话,大舅子的话比英国绅士的气度与文化又老着几个世纪,一点

虚伪没有,伸手就碰在痒痒筋儿上。“什么正式的命令?你这人没办法!”鹿

书香很想发作一顿了,可是又管住了自己,而半恼半亲近的加了点解释:“犬

稜的电报才算事,命令?屁!”

郝凤鸣依然觉得这种话说得很对,不过象“屁”字这类的字眼不大应

该出自个绅士的口中。是的,他永远不能佩服鹿书香的态度与举动——永成

不了个英国人所谓的“贞头曼”;大概西洋留学生的这点陶冶永远不是东洋

留学生所能及的。好吧,不用管这个,先讨论事情呢:“把政府放在一边,

我们好意思驳回犬稜?”

“这就是你不行的地方!什么叫好意思不好意思?无所谓!”鹿书香故

意的笑了一下。“合我的适便作,反之就不作;多*鼓阊Щ嵴庖徽校。。憔突崦

靼孜业奈按罅恕D阒5 溃*我的东洋朋友并不止是犬稜?”

郝凤鸣没说出什么来。他没法不佩服鹿书香的话,可又没法改变他一

向轻视这位内兄的心理,他没了办法。鹿书香看妹丈没了话,心中高兴了些:

“告诉你,凤鸣,我若是只弄到副局长,那就用不着说,正局长必定完全是

东洋那边的;我坏在摆脱不开政府这方面。你记住了:当你要下脚的时候,

得看清楚哪边儿硬!”

“那么正局长所靠着的人也必定比犬稜还硬?”郝凤鸣准知道这句说

对了地方,圆脸上转着遭儿流动着笑意。鹿书香咂摸着味儿点了点头:“这

才象句话!所以我刚才说,我的东洋朋友并不止是犬稜。你要知道,自从九

一八以后,东洋人的势力也并不集中,谁都想建功争胜,强中自有强中手。

在这种乱动的局面中,不能死靠一个人。作事,如同游泳,如同驶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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