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乱动的局面中,不能死靠一个人。作事,如同游泳,如同驶船,要随
着水势,随时变动。按说,我和犬稜的关系不算不深,我给他出主意,他不
能不采纳;他给我要位置,我一点也不能怀疑。无奈,他们自己的争斗也非
常的激烈,咱们可就吃了诖落!现在的问题是我还是就职呢,还是看看再
说?”
“土地局的计划是我们拟就的,你要是连副局长都推了,岂不是连根
儿烂?”郝凤鸣好似受了鹿书香的传染,也连连的眨巴眼。“据我看,即使
一点实权拿不到,也跟他们苦腻。这,一来是不得罪犬稜,二来是看机会还
得把局长抓过来,是不是?”
“也有你这么一说,也有你这么一说,”鹿书香轻轻的点着头。“可是
有一样,我要就了副局长,空筒子的副局长,你可就完了。你想呀,有比犬
稜还硬的人立在正局长背后,还有咱们荐人的份儿?我挂上个名,把你甩了,
何苦呢!我闲也还闲得起,所以不肯闲着的原因,一来是我愿意提拔一些亲
友,造成咱们自己的势力,为咱们的晚辈设想,咱们自己不能不多受点累。
二来是我有东洋朋友,我知道东洋的事,这点知识与经验不应当随便扔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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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东洋人的办法并不象大家所说的那么可恶,人家的确是有高明人;老实
不客气的说,我愿意和东洋人合作;卖国贼?盖棺论定,各凭良心吧!”他
闭上眼,缓了一口气。“往回说吧,你要是教我去作副局长,而且一点不抱
怨我不帮忙你,我就去;你若是不谅解我呢,吹,我情愿得罪了犬稜,把事
推了!怎样?”郝凤鸣的气不打一处来。
倒退——不用多了——十年,他一定会对着鹿书香的脸,呐喊一声卖
国贼。现在,他喊不出来。现在,他只知道为生活而生活着;他,他的太太,
都短着许多许多的东西;没有这些东西,生活就感到贫窘,难堪,毫无乐趣。
比如说,夫妇们商议了多少日子了,始终也没能买上一辆小汽车;没有这辆
小汽车,生活受着多么大的限制,几乎哪里也不敢去,一天的时间倒被人力
车白白费去一半!为这辆小汽车,为其他好些个必需的东西,使生活丰富的
东西,他不能喊卖国贼;他现在知道了生命的意义,认识了生活的趣味;少
年时一切理想都是空的,现在也只知道多挣钱,去丰富生命。可是受了骗,
受了大舅子的骗,他不能忍受,他喊不出卖国贼这三个字,可是也不甘心老
老实实的被大舅子这么玩弄。
他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上英国去读书,而不到东洋去。看不起东洋
留学生是真的,可是事实是事实,现在东洋留学生都长了行市,他自己落了
价。假若他会说日语,假若他有东洋朋友,就凭鹿书香?哼,他也配!
不,不能恨自己。到底英国留学生是英国留学生;设若鹿书香到过英
国,也许还不会坏到这个地步!况且,政治与外交是变化多端的,今年东洋
派抬头,焉知明年不该留欧的走运呢?是的,真要讲亡国的话,似乎亡在英
国人手里还比较的好一些。想到这里,郝凤鸣的气消了一些,仿佛国家亡在
英人手里是非常的有把握,而自己一口气就阔起来,压倒鹿书香,压倒整个
的东洋派,买上汽车,及一切需要的东西,是必能作到的。
气消了一些,他想要大仁大义的劝鹿书香就职,自己情愿退后,以后
再也不和大舅子合作;好说好散,贞头曼!
他刚要开口,电话铃响了。本不想去接,可是就这么把刚才那一场打
断,也好,省得再说什么。他拿下耳机来:“什么局长?方?等等。”一手捂
住口机,“大概是新局长,姓方。”鹿书香极快的立起来:“难道是方佐华?”
接过电话机来:“喂,方局长吗?”声音非常的温柔好听,眼睛象下小雨似
的眨巴着。“啊?什么?”声音高了些,不甚好听了。“呕,局长派我预备就
职礼,派——我;嗯,晓得!”猛的把耳机挂上了。
“你怎么不问明白了!什么东西,一个不三不四的小职员敢给我打电话,
还外带着说局长派我,派——我!”他深深的噎了一口气。
“有事没事?”郝凤鸣整着脸问,“没事,我可要走啦;没工夫在这儿
看电话!”
鹿书香仿佛没有听见,只顾说他自己的:“哼,说不定教我预备就职典
礼就是瞧我一手儿呢!厉害!挤我!我还是干定了,凤鸣你说对了,给他们
个苦腻!”说完,向郝凤鸣笑了笑。“预备个会场,还不就是摆几把椅子的
事?”郝凤鸣顺口答音的问了句,不希望得到什么回答,他想回家,回家和
韵香一同骂书香去。
“我说你不行,你老不信,坐下,不忙,回头我用车送你去。”看郝凤
鸣又坐下,他闭了会儿眼才说:“光预备几把椅子可不行!不行!挂国旗与
否,挂遗嘱与否,都成问题!挂呢。”右手的中指搬住左手的大指,“显出我
倾向政府。犬稜们都是细心的人。
况且,即使他们没留神,方佐华们会偷偷的指点给他们。不挂呢,”中
指点了点食指,“方佐华会借题发挥,向政府把我刷下来,先剪去我在政府
方面的势力。你看,这不是很有些文章吗?”
郝凤鸣点了点头,他承认了自己的不行。不错,这几年来,他已经把
少年时的理想与热气扫除了十之八九,可是到底他还是太直爽简单。他“是”
得和鹿书香学学,即使得不到什么实际的利益,学些招数也是极可宝贵的。
“现在的年月,作事好不容易!”鹿书香一半是叹悔自己这次的失败,一半
是——比起郝凤鸣来——赞美自己的精明。“我们这是闲谈,闲谈。你看,
现在的困难是,人才太多,咱们这边和东洋那边都是人多于事。于是,一人
一个主意,谁都设法不教自己的主意落了空。主意老在那儿变动。结果弄成
谁胳臂粗谁得势,土地局是咱们的主意,临完教别人把饭锅端了去。我先前
还力争非成厅不可,哼,真要是被人家现成的把厅长端去,笑话才更大呢!
我看出来了,我们的主意越多,东洋人的心也就越乱,他们的心一乱,咱们
可就抓不着了头。你说是不是?为今之计,咱们还得打好主意。只要有主意,
不管多么离奇,总会打动东洋人——他们心细,不肯轻易放过一个意见;再
加上他们人多,咱们说不动甲,还可以献计给乙,总会碰到个愿意采纳的。
有一个点头的,事情就有门儿。凤鸣,别灰心,想好主意。你想出来,我去
作;一旦把正局长夺回来,你知道我不会白了你。我敢起誓!”“上回你也起
了誓!”郝凤鸣横着来了一句。
“别,别,咱俩不过这个!”鹿书香把对方的横劲儿往竖里扯。“你知
道我是副局长,你也知道副局长毫无实权,何苦呢!先别捣乱,想高明的,
想!只要你说出这道儿,我就去,我不怕跑腿;这回干脆不找犬稜,另起炉
灶,找沉重的往下硬压。我们本愿规规矩矩的作,不过别人既是乱抄家伙,
我们还能按规矩作吗?先别气馁,人家乱,咱们也跟着乱就是了,这就叫作
时势造英雄!我就去就副局长的职,也尝尝闲职什么味儿。
假若有好主意的话。也许由副而正,也许一高兴另来个机关玩玩。反
正你我的学问本领不能随便弃而不用,那么何不多跑几步路呢?”
“我要是给你一个主意,你给我什么?”郝凤鸣笑着,可是笑得僵不
吃的。“这回我不要空头支票,得说实在的。比如说,韵香早就跟就要辆小
汽车。。”
“只要你肯告诉我,灵验了以后,准有你的汽车。我并非没有主意,
不过是愿意多搜集一些。谁知道哪一个会响了呢。”
“一言为定?我回去就告诉她!你知道姑奶奶是不好惹的?”
“晓得呀,还用你说!”
“你听这个怎样,”郝凤鸣的圆眼睛露出点淘气的神气,“掘墓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