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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2 / 2)

“三期卵巢癌的概念就是,腹膜上癌灶种植已超出盆腔范围,腹膜后淋巴结转移,腹股沟淋巴结转移,肝表面转移……”

这时站在门口把门的护士喊张主任电话,张同说声对不起,站起身去接电话。我拿过我的病历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上面写着,孟小萁,四十岁,初步诊断,三期卵巢癌。我注意到一副张同画的草图,虽然画得很随意,但一望而知他经常画,笔道简洁准确。那是一个女人腹腔的透视图,有子宫、卵巢什么的,两侧的卵巢用红笔画了两只椭圆,我猜想那就是我的癌瘤了。图的下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我做过的检查以及结果,还有进一步的诊断步骤,比如刮宫、腹腔镜检查。看着这些新鲜的名词,不知怎么,我心里竟一阵感动,不管怎么说这都与我有关,与我的病有关,与我身体内部那些不见天日、连我自己都无法关注的脏器有关,以我这样一个几乎被生活抛弃的女人,得到这样的关心,怎能不让我感动呢。

张同伸过一只手,从我眼皮底下拿走病历,接着,他飞快地开了一张住院单,让我去办住院手续。

我接过住院单,像小时侯折纸似的将住院单仔细折好,握在手心里,看着张同那双疲劳得布满血丝的眼睛,然后我说我并没有住院的想法,至少目前为止我没这个打算。张同睁大眼睛,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位就诊的病人已将她的病历放在他面前了。张同指着角落里的一张空椅子,让我坐在那等他。

我坐在张同指给我的椅子上等我的爱情。

每一个幻想型的女人都在等她们的爱情,在漫长而无聊的日常生活中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看着张同询问病人的神情,不由得让人在他的脸上写满“真诚”二字。我的心里因为一种涌动的情感,又一次地感动了自己,我看见夕阳的光线,像一层橘子酱厚厚地涂抹在张同的身上,也就等于涂抹在我的幻想着的爱情上,涂抹在即将到来的死亡上。

“为什么不住院?你应当积极配合医生治疗。”

张同整理着桌子,眼睛不看我,只偶尔用余光瞥我一下。

我故意不顺着他的思维走,我知道与一个成功男人的思维悖逆会有怎样的结果,我说看病是我的自由,治病也是我的自由,大夫应当尊重病人的意愿。

“生命是宝贵的呀,谁都没有权力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

张同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极其真诚,几乎让我感动,但我突然想到了死,这个念头当然由张同引起,他的那种真诚恐怕是因为见惯了死亡而磨砺出来的;而一个人死后就再也无法感动了。这个灰色的死亡念头一出现,我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愿意再与这个世界上的人交流。所以我不再说什么。

临出诊室的时候,张同将他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写在一张化验单的背面递给我。

从X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夜幕像一只不透气的罩儿只罩住了我一个人,绝望像水草一样缠住了我,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我的了,换句话说,从今往后世界上的好与坏都与我无关。比如此刻大街上的灯光,包括照明的路灯,以及装饰用的霓虹灯,无论它们发出什么样的光芒,都奈何不了我黑暗的心灵了,我要同死亡握手去了。

充其量我只是这个城市河流里的泳者,而且技艺低劣,我没有速度也没有技巧,还被水草缠住,不得脱身。我在不息的人流中穿过,那些令我嫉妒的健康的人们,正露着整齐的牙齿说笑、咀嚼着。

我掏出手机想给一个人打电话,一个关心我,与我有着某种关系的人。我想到我的前夫,那个精明的生意人;想到梁雨,一个只知道吃和性的“新新人类”,又想到了我那些挣扎在爱情线上的女朋友们,我没权力打搅别人,打搅他们(她们)痛苦、欢乐、有爱或无爱、幸福或不幸的平凡生活。最后我突然想到了老总,于是我站在米市大街基督教协会旁边那条叫煤渣胡同的口上给老总打电话。

第一部分21克爱情 3(2)

接电话的是老总的夫人,声音嫩得像二八女郎。她问清找谁后,就亲切地呼唤老总的名字,让他接电话。我一听到老总亲切熟悉的声音,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握着那只诺基亚8210型号的小巧的手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泪流满面。

老总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他大声地喊我的名字:

“小萁,我知道是你,这就是你的手机号码,你怎么了?快告诉我,这些天你一直看病,是不是有什么不好,你尽管对我说,你在哪?要不要我去找你!”

我从老总的话里听出他对我的感情太真挚了,真让我感动。我泣不成声地说:

“老总,我对不住您,我不久于人世了,没法再跟您干活了……”

没想到老总听我这么一说竟笑了,我听到他在电话的那头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让我别再开玩笑了,杂志社的事情已经够让他挠头的了。我停住抽泣,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

“老总,我真的没跟您开玩笑,我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能活多久还很难说。”

我听见老总紧张得开始喘粗气,这回轮到我为他担心了,我怕吓着他,怕他会犯心脏病,就故意口气松弛半开玩笑地说:

“这回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就当体验一回生活吧。”

老总坚持要见我,就现在。

我和老总约在东四肯德基见。我步行过去,老总家住西四,现在又是下班高峰,我估计四十分钟老总能到就算不错。

我不紧不慢地走着。黑暗和灯光交织的街道上,走着几个像我这样的行将就木的人呢?北京对于我而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我像附着在这座城市身体上的一只小虫,用我的触觉便能感觉到她的些微的变化;然而我对于她来说,只是一粒尘埃而已,尽管她孕育和滋养了我,我的消失对她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因为我身上正生长着毒瘤。

可我是爱你的,北京。无论你怎样破烂,或怎样的辉煌;无论你对我严酷,或对我温存,我都像你的情人一样无条件的爱你,然而这次,你决定要抛弃我了;你扔掉我就像抹掉你身上的一抹灰尘,然而你却是我的全部。你不知道我内心的悲哀和凄楚,你那样的博大,怎么会顾及到我的微弱?然而我还是要以我的微弱来爱恋你的博大。

过灯市口那个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白色宝马跑车闯了红灯,撞倒了一辆由北向南行驶的自行车,骑自行车的是一位戴眼镜的书生气十足的中年男人;我是被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吸引的,我一转头,正看到那个中年男人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然后就怒气冲冲地走到车门处高举着两只手大喊大叫。几秒钟的工夫,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从车上下来一位美人儿,刹那间,周围的人被她的美貌惊住了,出现一阵静默,然后是一片哄叫声。借着马路上方那盏惨白的灯,我看见中年男人脸上的怒色缓和下来。这时美人儿在道歉,又她掏出钱包抽出几张,却被那中年男人拒绝了。周围的人群里又响起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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