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的薄凉,夜风吹进窗内,掀起他薄薄的病服,吹乱了他的头发。
“那十五年,我和他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我来了’以及,‘我走了’。他让司机送我回去,却从来不多看我一眼。”谢南嘴唇被自己咬破了,渗出血丝,“我以前的想法真幼稚,我想,如果我做的好他都不看我,那我做的很差呢,我让他没面子呢?他会恼羞成怒来教训我吗,然后我就尝试了。结果……我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我恨不得从来不是他儿子,没有出生,没见过这世界,也没给我妈带来那么多年的痛苦。”他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纱布,“把这里的血流干净,全部还给他,世界清静了。”
顾北北听完,对谢南这样浓烈的爱恨有些敬畏,思忖半晌问他:“所以你就算打断骨头,割裂筋,也要和他划清界限是吗?”
“我妈说我很像他,我最成功的地方就是成了他的复制品——成功的复制品。”谢南有些迷惘,“我不知道她嫁给父亲,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或许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海德格尔不都说过吗,存在即是合理。”顾北北空着的那只手拍拍谢南的肩膀,“好多人都没福气长到你这么大,你要是这时候去了,那真是……对不起这十七年吃的饭,不是么?况且当年的事情你又不知道真相是什么。”
“顾北北,你说我会不会长成另一个谢阳?”谢南猛地抬头,月光从没有拉上帘子的窗户中洒进来,让顾北北看清了那双明亮的、带着急切等待认可的眼睛。
脸上还留着刚才不小心擦过脸颊的温热气息。
“怎么会,你是你,他是他。”顾北北站起来,给了谢南一个拥抱,“不要想太多,这样好了,我替你去问问谢叔叔,你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谢南低声道:“谢谢。”
谢阳叔叔在下两层楼,顾北北到病房的时候只有他一人半躺在床上,用笔记本办公,看到敲门进来的是顾北北有些诧异,“北北,坐。”
“谢叔叔。”顾北北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当年的事,是不是另有隐情?您瞒了谢南多少事?”
谢阳阖上电脑放到一边,双手交叉放在被子上,看顾北北的表情有些严肃:“北北,你父亲总说你聪慧过人,我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顾北北在那一刻有些失神,父亲这个词汇极少有人和她谈起,母亲不愿提及,认识父亲的人却又都不在这里,她只有午夜梦回的时候看到朦朦胧胧的背影,剩下的都只能在记忆中化作一张老照片,昏黄模糊。
死者不愿被生者遗忘,生者却因为时间终会将曾经的点滴忘却。
“他这么夸我啊?”顾北北小声嘀咕,“当初不知道谁损我损的最厉害。”
“你和他性格很像,他说你是他这辈子的骄傲。”谢阳陷入了回忆,“北北,你怨恨你妈妈再嫁吗?”
第11章 西风多少恨
顾北北摇头,“有什么可怨的?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她觉得这么做快乐,那她可以这样做。”只是她遗忘父亲的速度,未免太快。
谢阳毕竟比顾北北多吃二十年的饭,看到她掩藏在冷漠下的痛楚,轻声喟叹:“这件事我本不想再提及,旧事重提,当事人又不在,多半会变成诉苦,也会因为我的主观因素而变得具有倾向性,也因此有些不可信。连我自己回忆,都会带着滤镜,将自己美化一遍。”
顾北北听的很认真。
“帮我关一下门吧。”谢阳疲惫的开口。
顾北北迟疑一下,站起来去将门锁上,坐回来。
“我和你父亲是一所大学的师兄弟,你母亲和我一届,许一朵比我小一届……”
不论故事的开头多么普通,都蕴含了足以淹没一生的感情。
顾北北的父亲顾钊是当时学校出了名的怪咖,然而人长的帅,学问又好,深得教授和同学们的喜欢,风靡校园,无论男女。谢阳进校的时候听过这位师兄的传闻,且他看过师兄写的武侠小说,很是推崇,想要认识执笔人。后来两人成为好友,谢阳算是圆了这桩心事。
再后来谢阳和吴宝莉在校园舞会上认识,两人自然而然的谈起恋爱。只是那时候学校并不鼓励学生恋爱,所以这段感情转到地下,除了当事人,其他人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谢阳和吴宝莉说过几次顾钊,言语间对此人皆是推崇,顾钊的名字也就记在了吴宝莉的心上。
许一朵是谢阳的同班同学,生性孤僻,长相一般,不爱说话。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让谢阳摔了一个大跟头。
事情发生在谢阳大四那年,谢阳和吴宝莉到了毕业去留有分歧的时候,两人吵架之后开始冷战,那时候快要放寒假了,谢阳班上聚餐,许一朵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给谢阳的酒里下药,还顺理成章的拖走了谢阳。
等谢阳清醒的时候,许一朵和他两人置身事后现场,许一朵正在穿衣服,谢阳开始以为是自己酒后乱性,但又一想不应该,因为他醉酒了肯定会被舍友带走,决计不是跟许一朵一块。
他头疼的要命,这时候许一朵的话误导了他:“我不会怪你的,这件事请不要说出去。”
她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谢阳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怔忪中清醒过来,穿上衣服离开。
这件事谢阳并没有追究,也没有去找舍友刨根问底,他心中总觉得怪异,不久之后便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冷战尚未结束,谢阳和吴宝莉也不往对方的宿舍打电话,谁也不肯低头。实习生的生活忙绿且琐碎,谢阳心有凌云壮志,也就没有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直到春节前夕谢阳的家里打过来电话,让他早点回家。
那时候谢阳的决心未定,留在京都和回家两项选择没有定下来,接到电话后直接回的家。
这时候许一朵那件事已经过了近两个月。
回去之后他才知道父亲诊断出了骨癌,晚期,没治了,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父亲对他的期望就是在最后这段时间能侍奉病床前,抱个孙子。
父亲说的话,母亲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结婚这件事提上了议程。
然而吴宝莉的家庭并不同意这么早结婚,嫁的那么远,家庭压力又大,他们舍不得宝贝女儿受苦。
吴宝莉和家里抗争了很久,然而那段时间谢阳医院家庭两处奔波,顾不上她的情绪,吴宝莉很体贴,并不去麻烦谢阳,她去看望谢阳父亲时,夫妇二人对娇滴滴的她并没有太多好感。谢阳一个头两个大,白天伺候父母,晚上哄吴宝莉,睡觉都是噩梦。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是巨大的,有情饮水饱,如果只是和谢阳一起,或许没有什么。只是婆媳矛盾将会永远存在,婚姻并不仅仅是嫁给一个人,而是和一群人从此有了绑定。那个时候的吴宝莉并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人际关系,她努力尝试,得到的却是白眼和抱怨。
谢阳那段时间在筹集治疗费用,焦头烂额,两人电话里说不到三分钟,谢阳那边便会变得悄无声息。
吴宝莉的心渐渐凉了下来。她不是不爱谢阳,只是对他不再抱有期待。
压倒这段初恋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许一朵的出现。
她怀孕了,三个月,自称那是谢阳的孩子。
这件事她没有首先捅到吴宝莉那边,而是在医院,在谢阳父亲的病房里宣之于世的。
那天吴宝莉也在。
她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对恋人的信任是她对这段感情最后的赌注,倘使连最后的赌注都失去了,她将一无所有。
爱情这玩意儿,买定离手,输赢自负。
吴宝莉输的一塌糊涂。
许一朵的孩子做了检测,确实是谢阳的。
谢阳父亲和母亲眼睛里是希望的光芒,谢阳本人呆若木鸡。
吴宝莉跑开,谢阳想要追她,却被父亲的吼声硬生生停住了脚步,和他理想的爱人就这样错身而过。
“宝莉为了报复我,嫁给了顾钊,我则是和许一朵匆匆结婚,没有任何宾客,拍了一组婚纱照,去民政局扯了个证,算是新婚夫妇。”谢阳说这话的时候很冷漠,“这件事从头到尾是她算计我,可我也利用了这个孩子。我父亲去世那天正是谢南出生那天,他到死也没有看到谢南的出生。”
这就像是老天的讥讽。
“有些东西失去了永远无法追回,就像人永远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谢阳缓缓道,“我从未对这个孩子有过任何关注,因为这是我的耻辱,和许一朵结婚后的每一天我们都在相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