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完,婆媳二人面色均不好看。无论我说得多么委婉,他们自知这是回绝之意。曾女至多失望,皇后就不知要往何处歪想了。
“太子妃如真的不放心,我日后若有适当机会,便去劝劝陛下,这总可以罢。”空头允诺,只好作出。
气氛这才稍稍松驰,大家挂起笑颜,开宴。
只是,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必有一日这皇后要得知真相。母鸟护雏,迁怒于我,也是难免。
夜里回到远颐宫,远远便看到宫门口站了许多御前侍从、黄门、宫娥。
元冕来了么。
自那晚起,已有近二十日未再见到他了。
无暇多想,赶紧先入殿。
他正站在外殿中央,背对大门。
“锦绣恭请陛下圣安。”走到离他尚远,便立定。
他回身,看到我,也不笑,只若无其事问一句:
“从仪凤宫回来罢。”
“是。”
“这几日你也辛苦了。”
“还好。”
接下来便相对无语。
隔了很久,他最终说:
“今晚就不扰你了,好好休息罢。”
说完,便走了出去。
外面响起王德承德高喊:“圣上起驾——”
渐渐,两列宫灯悠荡着隐没在暗夜中。
我倚在宫门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第二日上午,我坐在远颐宫书房中临字。没写几笔,流朱来报,说是李婕妤前来请安。
心中有些厌烦,笔一丢,走到外殿。
那妇人这次又是领了她的皇六子元翊一同前来。
“臣妾李冰如给贵妃娘娘请安。”
“儿臣元翊给贵妃娘娘请安。”
母子跪在地上。
“平身罢。”
命流朱给他们张罗坐下。
婕妤开口道:“昨晚贺宴,人多口杂,臣妾也无机会好好给娘娘道个喜,心里实在不安,今日特地前来给娘娘请安。”
“婕妤殷情,我心领了。我倒不是个讲虚礼的人,日后婕妤不必如此客套讲究。”
李氏听出我冷淡之意,却是牢坐席上,并无离意。又东拉西扯宫中琐事,顺带奉承于我。
正心想这如何托个说辞逼这母子去了,外头便已响起传禀:
“皇帝陛下驾到——”
元冕大步走入,看到李氏母子,有些意外:
“你们怎么在这儿。”
李氏乍然得见皇帝,又惊又喜。元翊也是立刻乖巧上前,给他父皇磕头。
“儿臣叩见父皇。”
元冕应了一声,便问:
“翊儿最近学业如何,怎么今日不去学书,却来了这里。”
李氏忙替他回答:
“陶性馆的师傅章琦山常夸翊儿好学敏思,今日是例常假日,臣妾才带他来拜见贵妃娘娘的。”
元冕点头:“翊儿倒确实是几个孩子中较聪颖的一个,不过如此便更要勤读圣贤书,修德养性,别落了旁门左道去。”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近日儿臣按章先生布置,写了几篇文章,父皇若得暇,请来母妃宫中指点儿子一二。”元翊恭恭敬敬说道。
我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免对他刮目相看。这十岁余的小儿,居然能够不动声色为其母邀宠,倒不是个简单人物。
元冕点点头:“朕会抽空。今日你们先回去吧。”
二人告退。
“今日陛下怎会有空,朝中无甚大事要理?”我问元冕。
他惯来白日皆在含雍殿理政,极少会到后宫。
“事情也是有些的,只是先来看看你,怕你一人在此发闷。”
我迎向他看我的目光:“我是深宫中长大之人,早已习惯,自有消遣之法,又怎会闷。”
他静默。
我也知他好意,不愿再逆他。
“刚才写了几个大字,是要给我那书房起号,陛下可愿过来瞧瞧。”
他转有欣然之情:“好极。”
到了书房,我写之字正敞铺于书案。
元冕上前。
“网师?”他念出来。
“是,这书房馆号我便叫它网师,”我诚心实意看住他双眸:“网师,渔父,意境上佳,只求相忘于江湖,淡看孤鸿明灭。”
为了我与皇兄之事,他心中对我必有芥蒂。如今许是不舍我美色,留我在身边,我若不化开他心结,究竟还是危险。今日就是特意选了这网师二字,写给他看。这一招,不知是否有用。
四目相视,良久,他开口:
“你有这份心意,倒也不错。只是,”他停下来,走前几步靠近我:“我也不要你独钓江雪,拒人于千里之外。”
说完,他环臂紧紧拥住我。
转眼已是六月。
簟枕邀凉,琴书换日,睡馀无力。
可惜,这宫闱生活若真似古井无波,岂不乏味。
自从册妃,我便受专房之宠,圣眷恩浓。朝廷内外,口诛笔伐,直谏元冕要雨露均分。其中叫嚣最凶,便是郑亮畴、郑作霖之流,甚至诬我狐媚妖孽,蛊惑君心。
而我,在元冕面前不计前嫌,力荐郑亮畴顶替内阁郭尚先告老后之宰辅职缺,外加郑作霖也被擢升。
朝中澜平,皇后又生一计。三年一度,宫廷选秀,这一回是隆重操办。以往秀女出身,仅限氏族豪门,亲贵公辅,今次变成不问出身,只求淑德仪容,遍选天下良姝。
观颜,问礼,考书,授仪,层层筛选,终于选了二千又三百美人,充入后宫。这其中,排次前三百的美人,又要再经皇后及贵、德、贤三妃亲自面试,再精选五十人荐于元冕。
这日早晨,仪凤宫常侍杜鹃便来相请。
“奴婢请贵妃娘娘金安。慈安殿中秀女甄选已准备就绪,皇后娘娘命奴婢前来知会贵妃娘娘一声。”
“我这便去。”
头梳望仙髻,身着金玉羽衣百褶绣裙,伶俐侍女尾随身后,施施然踏出远颐宫门。
第十一章
入了慈安殿,皇后及德妃贤妃均已到场。
见了我,二妃立即站起,我向皇后行礼后,再与二人互相问安。
“妹妹今日打扮如此脱俗,难道是要给那些新进秀女来个下马威?”皇后笑着开口。
“哪里,只是今日天气溽热,穿戴玉片羽衣贪图凉快罢了。”我闲闲说道。
“宫中美人已是众多,何必又要大张旗鼓广采佳丽。”德妃抱怨。
皇后瞪她一眼:
“宫中美女虽多,可品行俱佳,德礼双修的却少之又少。这回便要挑些惠质兰心的贞淑秀女出来。”
这话明里把德妃死死噎住,可皇后双眼却睨向我。
走过去坐下。
立即有太监上前:“启禀皇后娘娘,待选秀女已候在偏殿。”
皇后点点头:“这三百秀女也要看上半天,就早些开始罢。十人一组,依次入来。”
太监领命而下。
片刻,一列少女娉娉婷婷鱼贯走来。细一看,端的是绿肥红瘦,嫩脸修蛾,不同凡品。
“奴婢叩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德妃娘娘、贤妃娘娘,祝娘娘千秋万安,福祉绵延。”齐齐跪倒,娇声一片。
“平身。”皇后威严十足。
众女站起后,便由领队太监唱名。一俟上位者点中,再立出队伍,自报姓名、籍贯、世系、家门。
我懒得一一评审,只自顾在那喝喝香茶,望望窗景。
“那个穿葱绿衫子的倒是不错。”贤妃兰指点向一女。
立刻有太监传过去,那女子站前一步。
“奴婢明秋月,宋州人氏,前殿中省尚书辇局直长明辽思长女。”
“好好,果然是大家闺秀,气质与别不同。”贤妃为自己眼光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