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俩第一次相见的时候,猪肉李指着宁西锦的鼻子痛声大叫:“花大娘,你想让我娶她做媳妇儿?她这么丑!哪有我的阿花漂亮!”
宁西锦被他这么直白的鄙视惊得愣了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击,就听到媒婆花无情的泼冷水:“人阿花是国子监的千金,将来要嫁的是小齐王这类的人物,哪里看得上你!”
猪肉李心有不甘,又实在是反驳不出什么,只能气呼呼地掉头就走。
媒婆花剔了剔牙,往地上啐了一口,又道:“哼,这么说还真是抬高了她了,一个国子监算得了什么,这满京城配得上小齐王的,我看只有宁相的女儿了。”
宁西锦笑了笑不说话,那个阿花宁西锦见过两次,白胖得如同一坨瘫软的面团,宁西锦觉得猪肉李是把她当一头母猪看了。
因为宁西锦和猪肉李的不对盘,媒婆花的算盘就只好就此搁下了,如今听宁西锦一说她要嫁给猪肉李,立刻兴奋起来,前后一番张罗,把猪肉李又给叫了出来。
此刻宁西锦和猪肉李就在她家的小院子里相对无言。金条在墙角警惕地盯着猪肉李,大迢被宁西锦找了个由头打发出去,一整个院子寂静无声。
猪肉李好像彻底明白了自己和小花是没有前途的,时不时瞅宁西锦两眼,嘴里咕哝着什么。
宁西锦竖起了耳朵才听清楚他在咕哝什么:“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
宁西锦心里忿忿,咬牙切齿地暗中诋毁:“滚你犊子的!”
可忽然想到面对猪肉李,她自己的动机也并不那么光明正大,不过是贪图他家底尚可,人品也算敦厚,想必对待大迢不会差到哪去,嫁给他虽不能吃香喝辣,但起码能求个温饱,这才动了这份心思的,她又有何资格和立场去指责他呢。
于是宁西锦更没兴趣说什么了,猪肉李本来也不是油嘴滑舌的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此时就更木讷了,一时间他们俩只能脉脉无语,气氛倒也和谐。
忽然门口有人出声打破了这安静:“啊哈,宁西锦,你在相亲?”
无论是这声音,还是这幸灾乐祸的下作口气,听着都十分耳熟,宁西锦抖抖索索地转头一看,晴天霹雳啊,段华熹正靠在门框上,脸上的表情有一种捉奸的兴奋。
猪肉李瞅瞅段华熹,又瞅瞅宁西锦,眼神在他俩之间飘来飘去。
宁西锦艰难地向他解释:“这是我堂哥。”
宁西锦从猪肉李的表情上看到了她这个谎言的拙劣,所幸他是个厚道人,也不说什么便走了。
宁西锦倒没精力去考虑猪肉李的心情,关键是这样一来,媒婆花肯定会知道了,媒婆花知道就意味着整个旮沓胡同都知道了,那以后哪个小伙子还肯要自己啊!
宁西锦顿时觉得有点生无所恋,段华熹倒没有察觉到宁西锦的低落,兴致高昂地用手肘支她:“宁西锦,他配不上你。”
“都是穷人家,哪有谁配得上谁之说。”
段华熹被宁西锦噎了一窝脖儿,哽了半晌,最后咽了口口水:“喂,别这样,爷请你去状元楼吃大菜。”
“不去。”状元楼里一个倒泔水的伙计穿得都比她有品位。
自取其辱也不是这样子的。
“别介,吃完了咱还能兜着走,你不吃,大迢和金条也要吃啊!”
宁西锦想到大迢昨天和她说起香酥斋里炊饼时脸上向往的表情,又瞄了瞄瘦骨嶙峋的金条,它正舔着身上为数不多的杂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于是她说:“好吧——能多叫点荤的菜么?”
宁西锦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旮沓胡同了,一踏上京城繁华的地段,越发觉得自己灰溜溜,难免自惭形秽。
偏偏段华熹还在朱雀道上东瞅瞅西逛逛,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他在一个卖字画的摊子前驻足,东挑西捡地看扇面,宁西锦百无聊赖地蹲在摊子旁,看到自己的影子缩成黑色的一小团,而旁边段华熹的影子无比高大无比修长,衬得宁西锦越发猥琐。
卖字画的小书生在竭力推荐一副扇面:“这位公子,这可是宁相新近提的字儿,您瞧瞧这笔锋,这意态,真是刚健雄厚、雍容壮伟、大气磅礴啊!”
“哦,是么?”段华熹不置可否。
小书生瞠大双眸:“公子,你不会是不知道宁相宁筱庭吧?当年宁相刚晋了龙图阁大学士,宁家三郎行过处,叫多少春闺姑娘家失了芳心,这样的一个人啊,真真叫风流才子!”
他说的好似自己就是那些姑娘家之一,满脸的向往和沉醉。
“小生不才,昔日曾受教于宁相,真是敦厚温文的一个人,言传身教,让小生获益了不少。这扇面便是他赠予小生的,若不是实在窘迫,小生是万万不愿令其待贾而沽的。”
段华熹好似被他说得来了兴趣,翻来覆去地看那一副扇面。
宁西锦蹲在地上时间久了,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头晕目眩,片刻才缓过来,顺便瞄了一眼段华熹手里的扇面——那所谓宁筱庭的字。她横竖看了那扇面几眼,心里实在不想看到段华熹被人骗,掂量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不是宁相的字。”
书生大惊,愤恨地盯着宁西锦看。
段华熹横宁西锦一眼:“你又知道了?”
宁西锦说:“你看。宁相的字是狂草,狂草又称为大草。眼前这扇面虽看上去是大草,实则却为小草。大小草不易区分,但究竟是有不同之处。大草的用笔笔势奔突,每个字之间连绵不绝,纵然做不到笔笔相连,却也是笔断意连,一气呵成;小草则相对含蓄,笔触以文雅为主,不如大草之古穆简约,反而是流动飘逸。这副扇面,显然是小草,虽不是宁相真迹,却也仿得不错了。”
段华熹愣了许久,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宁西锦一眼:“你倒是明白得很透彻。”
“没什么,我从前摆摊卖字画的时候,临摹最多的就是他的字,因为买的人多。临的多了,渐渐地也就通晓一些了。”
他似笑非笑,也不知信了没有。
宁西锦确实临摹过宁筱庭的字,临摹了十多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却不是拿出来卖的,而是给她娘看的。也只有在她娘看着这些酷似真迹的临帖时,她的心情才会略微开朗一点,露出那么一两个惨淡的笑容。
段华熹最后当然没有买那副扇面,别过满面通红的书生后,他看似又要去逛一个古玩摊子,那摊主却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杂物,冲段华熹连连摆手:“不卖了不卖了,收摊了。”
不止是他,周围有泰半的店家都做起了打烊的准备。
“这是怎么了?”宁西锦几乎以为专赶小摊贩的禁卫军要来了。
“哼。”段华熹思索良久,冷哼了一声,“大概是辛家军要进城了,他们去看看热闹,走,咱们也去。”
段华熹所言非虚,城门口等候着的乌压压的人群,的确都是迎接辛家军的。
宁西锦挤在人群中,时不时听到身旁人的窃窃私语。
“听说这次辛家军以四万敌八万,破了月氏族的龙门阵?”
“好像又是云川将军带的兵啊。”
“辛少将军娶亲了么?”
宁西锦瞅瞅段华熹,他的表情高深莫测,看不出任何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