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书房外守着的是父亲的贴身小厮润儿,本应在门口候着的他此时不知是在跟何人说话,向一旁的花丛中探着头,整个身子都快钻进去了。姬颜轻手轻脚地绕过他来到书房的窗前,润儿竟丝毫没有察觉。
父亲和旸王在研究一幅地图。两人似有防备,声音都极低,姬颜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只听到“撤退”、“后路”、“分散兵力”之类的词。
正说着,父亲看了王爷一眼,不知是他流汗了还是怎么的,父亲竟直接拿出身上的帕子给他擦额头,虽没有笑,眼睛里流露出的温情却溢于言表。姬颜有些看呆了。
“……少、少爷……”身后有人小声地呼唤,姬颜回过头,是润儿。
大概得了命令不能让任何人接近书房,此时的他十分惊恐和不知所措,只是轻轻扯着姬颜的衣袖,示意他跟自己走。
姬颜顺从地随着他向远离书房的方向走,一转头,瞥到那花丛深处有个小巧的熟悉身影匆匆地跑远了。
“少、少爷……老爷他……”润儿拉着他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支支吾吾地想说什么。
“我知道,”姬颜微笑道,“老爷命你守在书房门口,是吧?你放心,你先过去,我再走过去时你尽管通报就是了。方才这边没别人,不会有人知道的。”
听了这话,润儿才放心地松了口气,这位少爷虽从小深居简出,后来又做了那让人……不齿的事情,但却一直因体恤奴才、平易近人而受到大家的敬爱。他既这样说,自己便是可以逃过责罚了。再者,老爷的那句“不许任何人靠近”,应该不会算上这好久没回来的小少爷吧!
正想着,又听到少爷温和的声音——
“自然,你也要叮嘱小玉,别把这事儿说出去才好。”
润儿这才惊觉他发现了刚才自己与小玉的私会,脸刷地白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磕头:
“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奴才和……小玉没……”
姬颜居高临下,安抚地说:“我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只要你别惹出祸事来,我自然是当没见到的。可惜小玉不是我房里的丫头,若是有一天东窗事发,我可就保不了你了。”
润儿见姬颜肯帮他隐瞒,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拜在地上千恩万谢,连万死不辞云云都说出来了。
姬颜抿起嘴唇,想了想说:“万死不辞倒不必,不过我确实有件事要你帮忙。”
“少爷尽管吩咐,奴才拼了命也要替少爷办到!”润儿立即起誓到。
等到姬颜经过了润儿的高声通报和父亲的准许而踏进书房时,旸王已经离开,桌上的地图也早已被收了起来。
父亲很快弄明白姬颜现在已经可以自由出入宫门,只是吩咐他不要常回来,以免王上怀疑,又嘱咐警告了半晌,便赶他回宫,至于旸王方才的来访,他只字未提。
临出门前,姬政又提醒到,帝王的堂兄前年病逝,最近他准备按照鲜卑族的习俗迎娶守寡的兄嫂以示照料。这件事大大违反了汉人的伦理观念,正是让他在汉民中大失威信的好机会,父亲嘱咐姬颜不要插手阻拦。姬颜只得应诺。
姬颜出门后,姬政从桌角一些纸张下抽出那张地图,小心翼翼地藏到一本书里,又亲自锁了门才离开。
等父亲走远后,姬颜从窗子里翻进书房,按照刚才一直在外面偷看的润儿说的那样,很快找到了地图,摊开来细细查看。
这是一张撤退的路线图。图上画了两条路,用炭笔写着“旸”的那条应该是旸王的路线,旁边用朱笔批了个“保”字,大概是“力保”之意。另一条以炭笔标成“政”的路线旁,朱笔的批字是“分”,根据方才姬颜听到的,应该是父亲要用自己的逃亡路线来帮旸王“分散兵力”之意。姬颜往图的左上角看去,在表示京城的圆点旁潦草地用炭笔写着一个“颜”字。它的批注竟是——
一条划在字中央的,粗粗的红线。
姬颜的眼前一片空白,脑海里浮现出方才父亲对旸王那亲昵的动作……
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阻止自己往更奇怪的方向去想。
那不过是父亲为了民族而收服人心的举动,这原是他该相信的。
就像他早该预料到的,从未对他表露过亲情的父亲同样会为了民族,舍弃他的生命。
也罢了,自从知道自己要以色事君的那一刻开始,他不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为了民族的崛起和亲父的理想而死,这本是他早已做好准备的不是吗?
姬颜咬紧牙关,逼自己接受这个事实。抖着手将地图放回原处。
是了,原已料到的,如今不过是证实了而已。证实了无论自己怎么努力,父亲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证实了,对于父亲的理想来说,自己这个儿子根本不值一提。
润儿已经在窗外轻轻地敲窗板了,大概有人来了。姬颜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眼前不知为何浮现出贺拔昫那宠溺的笑脸,姬颜一边草草地擦掉眼泪往窗边赶,一边决绝地想到——
我的王,看来不久的将来,姬颜就要把这条命赔给你了……
13
13、第 13 章 。。。
十二
姬颜回到王宫时仍有些神情恍惚,冒冒失失地就要往帝王寝宫里闯,被侍卫拦下后还愣愣地回不过神。幸好已在里面的贺拔昫听到说话声,立即传了他进去。
贺拔昫正跟内侍官交代什么,见姬颜进房便招手让他过去。姬颜行了礼仍跪在贺拔昫脚边,帝王便拉起他的手让他伏在自己膝上,低头帮他拢好被风吹乱了的鬓发。
“怎么脸色这么苍白?”贺拔昫关心地问,“着风了?”
姬颜摇摇头,把头埋在帝王腿上,贺拔昫宠溺地笑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又继续跟内侍官说话:
“就定这个日子吧,嫂嫂是再嫁,不宜大张旗鼓,一切从简就好。”
原来他们在说迎娶兄嫂一事。姬颜慢慢抬起头。他知道自己应该闭嘴,却不知为何,脑子里一直浮现出帝王被那汉族臣民大声唾骂的景象……
“王上……”姬颜突然开口,惹得贺拔昫有些惊讶地低头看他。姬颜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他竟无礼地打断了王上说话!
“怎么了?”贺拔昫温柔地问。
姬颜脑子里一团混乱,却只有劝阻的念头清晰,索性直起身子,不管不顾地开口:“关于迎娶兄嫂一事,王上请三思!”
贺拔昫显得更加惊讶了,这可是姬颜第一次不顾场合地向他进谏……他顿了一下,便扬手将那内侍官和屋里所有的宫人遣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贺拔昫托起姬颜的脸,关切地问,“怎么突然这么冒失?”
姬颜急急道:“王上,本国毕竟以汉民为多,迎娶兄嫂一事有违汉人伦理纲常,倘一意孤行,恐难平众怨!”
贺拔昫听了,竟就这样沉默下来,望着姬颜的脸久久不语。姬颜忐忑地望着他,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
好一会儿,帝王终于慢慢开口:“颜儿,你很在意你们汉人那套莫名其妙的‘礼义廉耻’,是吗?”
姬颜愣住了,犹疑着开口:“微臣是说……汉民……”
“我问的是你,”贺拔昫打断他,“颜儿,你如实答我,你很在意汉人的‘伦理纲常’,是吗?”
姬颜不明所以,却仍然听话地认真想了想,小声回答:“……微臣虽也为此所苦,但毕竟从小耳濡目染,尤其家父最重人伦观念……所以,王上所不齿的‘礼义廉耻’,却是臣根深蒂固的观念了……”
“所以,本王要用迎娶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