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1 / 2)

>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谢洛城又笑问道:“京兆府事务繁多,竟没留意柳树一族。冬日来百草凋敝万木枯败,你们族中怕是人人都是秃着头的?唉唉,同饮一河水,纵然我京兆府粗心,族长也未与我京兆府言说一二,未免见外了些。今年冬天,我们派人给你们送帽子去。”

“这……”雩风再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谢洛城嘴角有如狐狸一般翘起,看了雩风一眼,转头笑道:“楼大人,您难得有这么次好心好意、心慈手软的,人家却不领情哩!”

“什么?”桑迟又从地上跳了起来,惊叫道。“楼木头也来了?”

正说着,楼向寒玄色衣衫的身影已经从墙头掠了下来,身后跟着白衣黑带的沈北亭。沈北亭先对桑迟笑了一笑,而后解释道:“我想想觉得不对,于是把你昨晚告诉我的那些跟向寒他们说了,洛城便说要过来看看。”

桑迟疑惑:“哪里不对?”

沈北亭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将桑迟从地上拉起来,拍拍他衣衫,低声道:“猫儿是多爱干净的东西,你怎么能就坐地上?”

桑迟没得到回答,皱着眉看了一眼沈北亭,目光有些埋怨,却也知道这里头的道理要由楼向寒说。再看看谢洛城与楼向寒,桑迟很乖地站在沈北亭身边不说话。

直觉告诉他,这里好像有好戏看了。

楼向寒走到谢洛城身边,寒意泠泠的眼往院子里一扫,顿时吓得那母鸡“咯”的叫了一声伏在地上将头躲在了翅膀里。雩风心知事情要不好了,也白了一张脸,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

楼向寒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对本官的处罚,口服心不服?”

雩风抖了抖嗓子,学着他负手在后,朗声应道:“不错!”

楼向寒问道:“你哪里不服?”

雩风微微提高了声音道:“你为什么不去罚那些折了柳枝的凡人?你偏袒同类!”

谢洛城“噗”的一声笑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楼大人会偏袒徇私的。小柳精,柳少主,凡人已受到了惩罚,你看不到么?”

雩风皱眉道:“没看到!我只知道同样是弄秃了人家,我被罚来做劳役,凡人却可以呆在屋子里读书!”

楼向寒眉头微皱。“时至今日,你依旧要说凡人弄秃了你家姐妹的头么?”

雩风眼中惊慌之色一闪,咬紧了嘴唇不说话。

楼向寒沉声道:“柳树身为万木中的一支,春荣秋蔽,四时之中日日皆有变化,故而草木之精,原形不在树干而在树根。你一来便说凡人伤了你族中人的头发,本官只道你年幼无知,这才将你放回去又抓了来,只盼你在担水劳役中看清人与妖之分,明白自己的过错,你却到了此刻还在混淆视听,难道竟以为京兆府地处凡间便对妖界阴司一无所知么?”

他语气沉沉,不见的如何严厉。但他声音一贯森冷,这么一训斥,只叫雩风白了脸不敢说话。

如楼向寒所言,柳族身为万木中的一支,秋冬自然也是要凋敝的。草木枝条一岁一枯荣,那是天道恒常,无可更改,若是依着四时枯荣时时刻刻变换容貌,那木精岂不是要折腾死?故而对于木精而言,只要不伤及树根,长出地面的枝干如何,并不相关。

“我……我当然知道这些!长安京兆府中幽明馆,妖界之中化出人形的谁不知道?”雩风吸了吸气,握紧拳头不敢示弱。“我只是不想我们柳树一族无缘无故被欺负而已!”

“强词夺理!”楼向寒一甩广袖,喝道。“人间与妖界之沟通尚未断绝,若有不平自可修书送到我京兆府!妖界在栖梧宫治理之下千万年前便法度森然,你年纪虽小却身为一族之少主,难道竟不知法理诉于众么?如此滥动私刑,当真年幼无知,还是不将我京兆府放在眼里?”

雩风睁大了眼,愣愣地重复道:“滥……滥用私刑?”

“不错!”楼向寒负手而立,“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世间决断善恶,无外乎情理法三字,既有法度,那便该遵守,否则当年三界为何劳神费力?当是小孩子好玩么?”

雩风道:“那你说说,你如此判案,是依照哪一条道理法度了?”

怒…折柳曲…09… 【09】

楼向寒道:“同一作法,依情况不同,后果便不同。折柳对于柳树精而言,不过是微末伤痛,得道者修成人形,便是短了头发亦可用法术幻化。未曾修成人形者,又何来头发之说?纵然折断,三两日之内便可长出。但凡人之头发要恢复,却耗时许久。何况凡人身处红尘俗世,礼法之说甚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易损伤?前有成汤割发献祭,后有曹孟德割发代首,这些话难道妖界不知么?人间若非僧尼或病痛,岂能头上无发?你将那些不懂法术凡人的长发割掉,他们年内都不能轻易出门,如何生计?多少事情将被耽搁?你之前可有想过?”

雩风想说什么争辩,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下子涨红了脸。

“唔……”桑迟很苦恼地看着沈北亭,忍不住说道,“怎么办?我觉得楼木头说得也对……”

沈北亭看雩风那样子,与桑迟做错了事一样的,只是比桑迟倔强许多,怎么都不肯说自己错了,忍不住叹息道:“你看看这些普通人家,没了头发连门也不敢出,水也不能打,柴米油盐都不能出门买,若是没人帮着,要怎么过生活?换做是你们妖界中人,只管变个法术瞒过众人就好,但他们什么也不会,只能急得团团转。小公子,桑迟昨晚跟我说了你的话,我想了很久。”

沈北亭说着便笑了一下,道:“我想起自己三年前刚刚到京兆府任职,最初那年与向寒、洛城一同处理三界纷争的情形。在小公子看来,人都是坏的,贪心不足的。不错,人确实要这样要那样,但也不过因为人要活着,没有办法。若是不吃不喝不穿不用,任便咬死光了。你心中认为人真真可恶,总是欺负草木虫鱼,我从前却是觉得鬼与妖都是恶的。我觉得人才是六界之中最弱的。草木虫鱼未脱灵识,静心可吸天地清气修行炼道,凡人里却千百个也没有一个能修炼到辟谷的,更别说寒暑不侵,长命百岁……”

“我从前对妖界阴司的了解都来自书中的传奇,看到妖精鬼怪,心中惧怕不已,总杀人不眨眼,嗜血而活,食人精气,便认为逢鬼当杀遇妖该灭。一直到后来遇到的事情多了才渐渐明白,有些虽然是恶,但犯罪业者心中也愧疚不已。法不容情,我们必须秉公办理,按律处置,该交与哪一处,便将押往哪一处。但如向寒所言,世间任何事情的决断,也无外乎情理法三字,然而,情却是摆在第一位的。许多事情情有可原,无可奈何,虽然错便是错,黑便是黑,不能更改……”

他说着,心中滑过一个莫名的想法,忽然就有些伤心,虽然他都不知道那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是什么。“少主,若说无可奈何便去伤害其他生灵就能理直气壮,简直是强词夺理。但这世上生而未带罪孽者本就甚少,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也是很难分辨的,任何生灵活着,只能求一个无愧于心。”

“北亭……”桑迟低低地叫了一声,轻轻地摇了一下他的手。虽然北亭在笑着,他却总觉得北亭心里很伤心。“不要这么说,不管怎么样,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好最好的!”

北亭回身看了他一眼,忽然心中的痛楚哀伤更甚,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笑得更深。“北亭一介凡人,不过粗懂些文墨与武艺,谈不上大智大慧,若是昨日换做我与小公子争论,只怕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北亭接触三界之事越多,便越觉得三界之间相似与区别。也越是明白,因为不曾为彼此着想,会遇到多少误解,造成更多的杀戮。若是六界之间相互能多谢理解与体谅,也就能安宁许多。”

雩风听他语气哀伤,忍不住分辩道:“我没想过要杀人!”

“也没说你杀人啊。”谢洛城笑道。“之所以未曾当着你爷爷的面便教训你,便是看出你本性不坏。只是你年纪小,做事冲动,不顾律法,更不懂得易地而处为他人着想,族长大人为此很是担心。将你交到我们手上,不过是望你多多了解人界与妖界之间的不同,莫以妖言论人间,也不要以人之目光看六界。”

楼向寒道:“灞桥之柳年年被折,今年尤甚,京兆府已有耳闻,在抓你之时便贴出了布告劝诫。此事双方都有过失,各自受罚,只是京兆府罚你在明,而柳少主惩人在暗而已。孰是孰非,难以定论,京兆府只盼经此一事柳少主能多多体谅普通人的苦衷,将事情弄清楚了再动手。”

雩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嗫嗫嚅嚅的,半天才抬起头来问道:“你们方才说凡人修炼不易,几万个人里也没几个,那这位幽明子岂不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仔细看看谢洛城,雩风又点头道:“你身上灵力真高,简直是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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