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在陆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分享。
“其实我相信你有自己的感悟,但你把自己裹得太紧,修过美学吧,其实我们只用像这种……”
他尽量把注意力转向陆翎聚焦过的景物,一切那么有生命力。有的让人欣喜,有的让人惆怅,触动点层次丰富不一而足。他望着他脸上的笑意,这个人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从这里开始,就是巴黎的景色了。”陆翎唤回他飘远的神思,“这边是中央菜市场……”
凌风一个激灵,心里莫名企盼。
“……这些,就是到目前为止拍的所有东西了。”
他说了结束语,凌风顿时沮丧得脸都灰了。没有圣婴之泉,他记得陆翎明明拍过,为什么没有呢?那里对于陆翎来说,并不值得记忆么?
“相信听完我的‘教诲’,”陆翎亲热地摇摇他的肩膀,让他从发呆中回过神,“您的人生收获颇多吧!”
他继续发扬恬不知耻的精神,侧卧到床上,摆了个撩人的姿势,就像泰坦尼克里罗丝对着杰克。
“要不然,今晚对着我,以新的心得练习一张?”
凌风的脸已经完全灼烧。
“……再说吧!晚……晚安。”
他狼狈地掉头就走,生怕再待下去,另一个部位会高调地向对方致意。
陆翎在他身后爽声大笑,一连串晚安盖好被子明日请早之类的话被压在门缝外。
再回到画架前,凌风翻看昔日博得无数亦真亦假赞叹的画作。其实他从前不是这么画画的,但他的艺术语言在表达时太直白,太容易被人看透谜底。
谁愿意轻易就被旁人看到自己的心呢?
他抚摸着画夹,被导师跟陆翎批评为“没有人性”的作品,其实是他对自己委婉表达的修行。
也许过度委婉就成了懦弱甚至虚伪?
“死小孩!会让你见识到我的水准!”他磨牙恨恨地自言自语。被刚才那种暧昧浓郁的氛围“启迪”,实在太挑战他的自控力。
不过托陆翎的福,他的艺术追求会站到一个新的起点上重新开始。
六个小时后,台北阳明山被午前的日光笼罩。
秦婉正埋首电脑,温习经济学课程。在她身后张罗茶点的,是凌家女主人,她的生母夏安然。
母亲对她的功课总是十分用心。每天都跟现在一样,细致打点好身为贵妇的妆发出现。亲自为一旁的秦婉和她的老师洗茶叶泡茶,整个过程优雅温柔不发一言。
这个家,任谁都认为现在的凌夫人是个珍珠般温润珍贵的好太太。
大概只有哥哥凌风除外。
在夏安然带着她嫁入凌家之后,秦婉发现他变得恪守小辈的礼貌,很快他不再像过去那样乐于跟心心念念的“夏姨”、或者任何一个家里人交谈分享。
只有对她,依然是对待妹妹的宠爱态度。
“宝贝,你要加油学习。爸爸就盼着我们婉儿能挑起凌氏的大梁呢!”这是幼时母亲常跟她说的话。
“那风儿哥哥呢?”
“哥哥心思不在这上面,凌家必须要有一个出色的人担当才行。”
母亲是这么跟她说的,他们渐渐长大的过程中,每次凌风惹恼父亲,要挨上几拐杖或者跪祖先牌位时,母亲也是差不多的话语,泪流满面地去劝解。
“风儿这孩子玩心大,也怪我这多年管教不善,让这孩子没学好,”她哭得凌儒涵盛怒之下都心疼,“老爷子你多原谅他,打是已经打不好了……”
秦婉渐渐发现这类冲突的蹊跷,但至于具体是什么,她想不好。
观察凌风的表现,虽然很多时候毫无过分可言,但有时候他的举动她也无法理解。
凌家家教严,凌风跟她不但在长辈面前一向恭恭敬敬,背着家里也从不像同类子弟们那样花天酒地铺张乱来。但凌儒涵习惯在近年来,越来越多地对她和凌风抛出一个企管或公关之类的问题,过后会针对他们的答复让管家贾郁鸿修正他们接下去的学习课程。
换言之,这种即兴问题的回答漂亮与否,直接关乎凌儒涵对于家业继承人的判断。
但凌风每次都敷衍得很明显,“小婉的观点很有道理”,被呵斥先回答时,他总是干脆地说“抱歉爸爸,我不懂,还是让小婉来说吧!”让凌儒涵大为光火,好几次抡起手杖就打下去。
“我凌家几代都是儒商,出你这么个孬货,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不仅如此,连为两个人特设的补习课,凌风也从不出现。这样一来,连秦婉都认为凌风扶不起来了。
可偏偏有一次他说的一句话又让她陷入迷思。
前两年凌氏的发展势头大好,一时食品、饰物、软装、矿山、网路,盘子铺得很大。顺风顺水时没什么问题,但前段时间陆续尝到了各路出不了头的苦味。不是产品不好,然而无论凌氏的招牌再怎么推,新辟的生意,市场就是不买账。
包括凌儒涵在内的整个凌氏上层都着急了,每天开会到深夜。凌儒涵也不再有心情去测试他们兄妹的水准。
凌风自然乐得偷空就往外跑。直到有天大清早背着画板打算溜出门时,撞见开完通宵讨论会的凌儒涵拄着拐杖从会客厅出来,人明显老了一轮,见他要出门,也懒得骂他,哼了一声就往屋里走。
谁都没想到,那一刻凌风却反而停了下来,从背后叫住了他。
“爸爸,”他深思熟虑般说道,“凌氏是做物流链起家的,牌子也是由物流链打响的,台湾人想起物流链想的是凌氏,别的生意当然想到的也会是别的招牌,我们何苦要花那么多力气去抢台湾人心里抢不过来的东西呢?”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说到家里的生意,凌儒涵不禁也认真听了回,甚至问他建议:“那现在我们已经牵起了那么多产业的头,有的之前并没有龙头老大说话,现在收手不就白干了吗?”
“别人已经占了山头的,我们再多投入也没用,之前的投入都是沉没成本,继续投只会亏得越多,不如收掉;之前没有龙头老大的,我们换品牌去占,不要透露新的品牌隶属于凌氏就好。”
那时他的建议可谓壮举,特别是凌儒涵竟全盘照着他的话去做,并在关键时刻有力地救凌氏于焦点模糊原位不保的深渊。凌儒涵大感欣慰,凌风却说这主意是“小婉妹妹提的”。
秦婉在母亲的书房听到来自佣人蒂娜讨好的转述,跟母亲都大吃一惊。
凌儒涵再次大失所望,虽然对于凌风的说法半信半疑,但倘若凌风说的是假话,那么一个人连自己家族企业的功都不居,这种用意似乎更让人心寒。
夏安然在凌儒涵面前喜出望外地大力夸赞了凌风。
“风儿真有出息,平时看风儿贪玩,喜欢出国采风,原来胆识和阅历都有增长,特别是还能不居功自傲,真难得……”
“哼!安然你别偏袒他!”凌儒涵的脸色在听到“不居功自傲”时就阴沉下来,“我看他也是瞎猫碰到死老鼠,一向玩物丧志,我就不信他还有什么更多的能耐!”
“哎哟,老爷子你别这么想……”
秦婉感激母亲能为哥哥说话,虽然到最后,凌儒涵对凌风的这次表现,由欣慰变成了恼怒出人意料,但继父的心思从来就难以摸透。
接着,一件令秦婉更觉奇特的事情发生了。
夏安然在秦婉的补修课上问了她的老师,那位有着智威汤逊工作背景的讲师告诉她,以行销学的理论来说,凌风的建议涉及到的是“品牌心智战略”,这套理论在美国八十年代就提出,但在亚洲,仍有非常多的企业因为不懂或者发展太快忘记这一根本而不断倒台。
“婉儿,这套理论你有学过吗?”
课后,母女独处,夏安然忽然笑眯眯地过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