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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算不算光明磊落……
满腹幽怨地离了屋子,在通往百草园的游廊里拖着沉重的步子,金风凉凉,心事重得吹不起来。却瞧见两双绣花鞋,眉头拢得更紧。
“怎么?”言语间尽是不耐烦和嫌恶。当初是怎样让她们活下命来的,真是百密一疏!
“你知道。”绿珠面无表情,眼神却比利刃还利。
紫翎自袖间轻轻握了她的手,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侧脸,又看看吴昕,垂下眼睑,看不清表情。
“我可什么都没说。”
接着便是一阵尴尬的死寂,再也没有多余的话,却都挪不开脚步,生了根似的扎在那儿。
恨不能扒其皮断其筋食之肉啖之血,就在眼前,却动他不得!绿珠心里翻江倒海地难过,仇恨似滔天巨浪将她淹没,她死死挣扎,扑腾着,要转过一口气来,要浮上来,很艰难,但必须做到。她一定要做到。她不能破坏这里的平衡,不能——
“你们都站在那儿作甚?”江凌渡自不远处走来,裙裾向一侧扬起,生出层层褶皱。
“没什么。正好想去看看你,恰好看见这个惹你生气害你生病的大坏蛋,正准备教训教训他!”紫泠狠狠瞪了他一眼,扬起下巴,牵着绿珠向江凌渡小跑过去,绿珠有些微地踉跄随即调整过来。
“我要出去一趟,记得准备些桂花糕给我!”
“早些回来。”绿珠看了看天色,还是下午,便有些灰沉沉的,事物颜色都有些变深了,“带把伞,像是要下雨。”
江凌渡应了声便离开,眼角余光掠过吴昕,并不多做逗留。
的确,要下雨了……
秋雨总是绵绵的,淅淅沥沥,从屋檐上一点一滴落下,投入土地怀抱。桂花香在雨的湿润里变得更加馥郁,因为有泥土和秋草的气味。音色都带了些空灵,因为有雨的夜,都会很静,大地苍穹静得只剩雨声点滴,还有偶尔的犬吠和呓语。
江凌渡独自走在游廊里,答答,答答。跫音悠长。
紫墨阁很静,二楼栏杆前却靠着一个单薄的人影,无月之夜,又在看什么呢。是雨么?可是如此缠绵悱恻的秋雨,谁才会看呢?
再往前,便没有遮雨的长廊了。江凌渡足尖轻点,踏枝飞身上了二楼。
紫泠早早便看见人影,依稀从那月苌花的气味辨出那是江凌渡。只是诧异她为何深夜而来,似是知道她今夜无眠。听到木板上滴水之声,想起外面在下雨,起身便要入内去寻绢帕来。
“不必了。我穿得厚,不碍事。”
漆黑的夜里,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呓语。
紫泠伸手摸了摸,她是披了披风的,雨不大,并不会打湿里面的衣裳,便放下心来。
“怎么了?”
江凌渡转向不远处的绿漪阁,“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紫泠心上咯噔了一下,终究还是被她发现了。一定是下午在游廊里罢……是瞒不过她的,便干脆同她说明白,也许她知道该如何做才最正确。
大略讲完两人在被江凌渡救下之前的事,“姐姐她——很沉稳,亦有很强的责任感,不像我,是没心没肺的。爹娘被人害死,我并未有过强烈的愿望要报仇,我只希望可以和姐姐好好活下去,吴昕那个恶人,若有办法惩治自然最好,若斗不过,我宁愿像缩头乌龟一般躲起来。姐姐知道我的想法,她自己也不愿将我扯进去,所以她打一开始便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一人去面对。她留下来,也不过是为了我。我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吴昕,姐姐也许为了对你的承诺会就此放弃,但是,也许真的是命运,竟然让吴昕又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他若一直留在这里,我不知道姐姐会怎样;他若离开——我想姐姐一定也会离开,一个人离开——去报仇。”
江凌渡凝视那雨帘,断断续续却又接连不断。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那么,你是想同她一起离开,还是留下?”
“我——”紫泠看着她的背影,因为披风而变大了一倍,其实她很瘦……喉咙被哽住,像是有根鱼刺在里面,发不出声。
“没关系。我当初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忘记过去而已。并没有想要束缚你们——我知道该怎么做,放心罢。”
“不——我——”语言变得苍白,喉头的那根刺刺得紫泠很疼很疼,她却无法拔掉。
“不必多说。我决定的事,一定要完成。”
风一般地离开,隐没在雨帘中,紫泠只能望着那仿佛无尽的雨,细细的,密密的。
伸出手去,落在掌心,很凉。那是缠绵悱恻的秋雨,但是凉,是它的本性。
几滴雨绕过帽子打在江凌渡面颊,有些提神的作用。她本就知道的,他们总会离开,这里不是伊甸园,只是中转站罢了。当他们都找回自己的时候,她便也解放了。没有必须维持的关系,没有必须回去的地方,天大地大,她可以彻彻底底为自己活,因为她已将所有的遗憾弥补。
是雨打湿了星晴而已。
暗处,一个修长的身影靠着廊柱,将自己隐于夜色,连呼吸都没有。他环抱着双臂,阖着眼,似在思索。
至少,过完这个冬天罢。一年。凑个整数……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久等了——真的很久——真的很抱歉 中秋三天尽力弥补吧……不说啥了,更文才是王道。
武林大会(一)
江凌渡向来喜欢速战速决,前夜逼迫吴昕签了那一纸契约,第二日便打发吴昕上路,同他一起启程去无月衣庄接手的便是绿珠。两人知道这个消息皆是暗自吃惊,吴昕复杂的目光落在绿珠身上,绿珠则看着对面紫泠和上座江凌渡,见紫泠亦是一脸吃惊,而江凌渡一副人畜无害的纯良之笑,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她只怕紫泠知道她的心思,担心她,会去向江凌渡求助——现在看她俩的反应,江凌渡应是不知道的,这个安排应该只是偶然……她虽然清楚若是江凌渡知晓了那些过往那些血海深仇,必会助她一臂之力,但是那样必然会伤害到江凌渡、破坏她苦心营造出来的平衡,这魔宫——她的视线从外面庭院到房梁到屋内摆设一一扫过,这魔宫,是大家的栖身之所,给那些不该存在的人一个重生的机会一个立足之地,不是可以利用实行报复的筹码,她不能那么自私,不能……
原打算让自己出局,至少可以让紫泠留下,过她想过的平静日子,虽然会怕一人面对艰险复仇之路,但是妹妹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一定得护他周全。但是江凌渡的这番决定,冥冥之中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只是离开一会而已,她还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不禁欣喜,承诺道:“我一定会办妥的!”
“我思前想后就你最适合跑这一趟,两个小家伙定是不行的,白剑得镇宅,至于紫泠嘛——”江凌渡眯眯眼调笑看了她一眼,“紫泠那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还真怕她半路见了美男就一去不回了!”
紫泠面色一红,不满地撅起嘴,嗔道:“哼!还不是和你学的!你也就只会欺负我姐姐,眼见天就要冷了你也忍心让她舟车劳顿!”
“这倒是——放心,我会好好准备些衣裳物资的,等一切准备妥当再让他们上路,可好?”
“好的。”
一旁吴昕自始自终都黑着一张脸,难道他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终究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行,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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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两人上路,江凌渡和紫泠将他们送至城门口,挥手告别。不忘嘱咐吴昕几句,“吴庄主可要好好合作啊!否则——后果自负!”
江凌渡笑意盈盈,吴昕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握紧拳头拉下车帘,吩咐车夫启程。
直至烟尘绝迹,另一辆马车才滚动着轱辘出现在两人面前。一婢女装的女子下得车来,面带妖娆,声带慵懒,“江护法,紫阁主。”
江凌渡转向紫泠,“她是木易,我从紫宸楼借来的。今后她就是你的侍女了。此去小心。”
紫泠抬眸凝视江凌渡,隐隐有什么东西闪烁着,“老大,我一定会回来的,和姐姐一起——一定!”
江凌渡颔首,轻轻拍了拍紫泠的肩,“去吧。”
车声渐远,从车窗里探出来的那张脸,再也瞧不清五官,只微微看得见那在风中凌乱了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