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音撇嘴道:“这算什麽,我小时候被先生……”
他一时嘴快差点露马脚,忙轻飘飘改口:“被老师打过手心,就因为背不过书,吃饭的时候都不敢拿筷子,只能用手抓饭吃,还被我妈问出被打的缘由,於是又请我一顿笋烧肉就馒头。”
陈跃瑜一下子平衡了,像这样一个看起来就是个精英高材生一样的人也被打过,他那点小痛算什麽。
绕过矮墙,就是小学的校门。
时值中午放学,许多家长停在门口等著接孩子。
陈跃瑜嫉妒地说:“我小时候都是自己回家的!”
司音有同感:“我也是自己走回去。”
陈跃瑜愤愤不平,但是当一个骑著电动车的身影从他面前走过时,他顿时愣住了,急急忙忙追了几步。
司音连忙拽住他,呵斥道:“前面有车!你小心点!”
“那是我姐!”陈跃瑜小声低吼,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个中年女士。
打扮没有任何出彩,套著咖啡色羽绒服,显得有些臃肿,头上裹著浅绿的围巾,骑著电动车,跟周围接孩子的女家长没有什麽区别,可陈跃瑜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大概是血亲的缘故,陈跃瑜也一眼看出了排著队出校门的孩子中,自己的外甥。
他的眼泪一下子涌到了眼眶,然後迎著凛冽的寒风滚下来。
“司音,我看到我姐了。”
司音要去抱他,他却挣扎著要凑前边看。
那女人把孩子的书包放在车筐里,小孩嚷著要买校门口一元一支的棉花糖,女人虽然有点不满,但还是挑了一根给他,又皱著眉头训斥他几句,才把他放在後座上,骑上车缓缓离开。
“为什麽不过去相认?”司音不解地问。
陈跃瑜目送他们娘俩的背影渐渐消失,才低头擦了擦眼泪。
“我……不敢。”
陈跃瑜喏喏道:“万一他们认不得我……”
“怎麽会?”司音道。
“不,他们……可能还是不想认我的吧。”陈跃瑜咬咬唇。
司音悄悄地拉他的手。
陈跃瑜犹豫一会儿,似是下了决心,拉著司音便追著女人的脚步小跑。
看他们离开的方向,似乎还是往父母家中去的,就算闭著眼,他也能记得这条路应该怎样走。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停在一座矮小的居民楼前,果然在一楼的小院外看到了那辆电动车。
“这是你家?”司音问。
陈跃瑜点点头,鼓足了勇气推开虚掩的铁门。
与记忆中完全相同的格局,但明显老旧许多的院落便出现在面前。
司音想起什麽,突然伸手,要去拉他,小声道:“小鱼你等下!”
但没有来得及,陈跃瑜便跨进了小院。
一点青烟从东屋的烟囱里冒出来,带著淡淡的饭菜香气。
陈跃瑜不由自主地转向小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系著围裙,正在煤球炉上炒菜。
那是姐姐爱吃的蘑菇炒肉。
熟悉的味道让陈跃瑜的心一酸,几乎喊出声来。
老人却像完全没有感到窗外有人的样子,把菜盛在盘中,叫道:“晓月,端菜啦!”
他的姐姐,陈晓月立刻应了一声,擦著手从屋中出来,直直地走向东屋,掀开门帘端起菜。
“妈,这个我爸咬不动,你们不用这麽顾及我。”
老人笑道:“让你爸多嚼几口,好歹还有几个假牙呢。”
陈晓月笑了笑,穿过陈跃瑜的身体回屋了。
陈跃瑜愣了。
他们……为什麽看不到自己?
是谁
司音不忍地在他身後伫立。
陈跃瑜的身影已经不像实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恍惚如半透明一般,寒风吹过,就像要被卷走。
他不敢相信地抬起手,轻触眼前的墙砖。
手指完全陷了进去,墙壁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障碍。
他尝试著直接走到母亲的身边,那墙壁也被无视了,陈跃瑜站在老人身旁,想要触摸她的肩膀。
可是手掌仍是触碰不到她,穿了过去。
“妈……!”陈跃瑜再也忍不住,哽咽了。
母亲无知无觉地继续往油锅中丢进葱姜蒜,开始炒豆腐。
陈跃瑜无助地要拥抱他,但是半透明的身体只能做出抱著的姿势,却不能把母亲揽进怀中。
陈跃瑜的泪水也变成了虚影,一滴一滴地落到母亲的脖子上。
老人奇怪地仰起头喊道:“老头子,咱家屋顶是不是又漏了?我怎麽觉得有水呢?”
屋中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老人的声音:“外面又没下雨!”
她奇怪地摸摸脖子,的确是没有水痕的,只能叹口气,念叨一句:“人老了,老胡思乱想。”
陈跃瑜嚎啕大哭起来。
可惜他的哭声,除了司音,没有任何人能听到。
最後一道菜炒完,陈母摘下围裙挂在门上,擦擦手进屋。
陈跃瑜便也哭著跟著她飘进去,小小的客厅中间摆著一张桌子,是很多年前家里经常会出现的那种大理石的,上首是沙发,底下是小马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沙发上,膝盖盖著厚厚的毛毯,左手边一小杯白酒,看到陈母端著豆腐进来,忙道:“快点快点。”
陈母笑道:“就知道你咬不动。”
他就是陈跃瑜的父亲了,他挟一口豆腐,感叹道:“以前总觉得喝酒吃豆腐没滋味,现在却咬不动别的了。”
“得了,别说这些不痛不痒的。”陈母招呼陈晓月母子吃饭,小孩子还在留恋棉花糖,陈晓月哄得不耐烦了,就对著他的屁股一巴掌。
果然,小孩吃痛,丢下筷子哇哇大哭起来。
陈母又得去哄他,饭桌上也不得清净。
陈父的脾气暴躁,闹了一阵他也觉得烦了,吼一声:“吃不吃!”
小孩还是怕他姥爷的,抽抽噎噎地止住哭,委屈地端起他的小碗扒饭。
陈晓月这才舒口气。
司音笑道:“你爸的脾气好大,不像你,温温吞吞的,还动不动流眼泪。”
此时陈跃瑜还是在哭著,听到他的揶揄,也忍不住还嘴。
“我爸一直在部队,脾气很暴的。”
说话间,陈父拈了粒花生米放在嘴里慢慢嚼,看著脸上泪痕未干的外孙,轻叹道:“小子这麽大的时候也整天哭。”
“你天天念叨,怎麽就不肯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回来!”陈母提到这个事情显然很是不满。
“前天收到短信,小子汇来一笔钱……”陈父忧心忡忡地说:“他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别瞎想。”陈母白他一眼:“能有啥事,他好著呢,钱给他存上,以後有一天他想通了想娶媳妇了再给他,免得他在外头胡闹。”
陈父对陈跃瑜的恶习难以容忍,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可还是下狠心把他赶出了家门。即便是後悔了,想孩子了,也拉不下老脸来。
老两口每次一提这茬就拌嘴,陈晓月夹在中间不敢乱说。
她就这麽个弟弟,从小乖巧,偏偏叛逆得不是时候,太让人头疼。
“要不过几天,我请假去那边看看吧……”
“不许去。”陈父有点生气:“那个臭小子,管他干嘛!”
陈晓月晓得爸爸的脾气,他正在气头上,最好还是闭嘴。
过了一会儿,陈父的一杯酒喝完,撑著桌子站起来起来,蹒跚地拄著脚边的拐杖回卧室。
“他的腿……”陈跃瑜颤抖地问。
“摔断了。”司音道:“老人恢复得慢,现在虽然能走了,但是根本不能跟从前比。”
陈跃瑜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
陈晓月与母亲收拾了桌子,便张罗著送孩子上学,陈母烧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