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十二月七日,我不会忘记这一天。这一天我收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在上午,听说做完这个月,我们这帮人马就全要收拾包袱走人了。虽然只是听说而已,但这个听说就是事实。空穴来风,上头的人总是要放出点风声的,好让我们有心理准备,作好打算。
我向黑哥探寻了真假,黑哥支支吾吾的,他说,冇咩嘅,仲有大把路数咧,跟住我有你着数嘅,落力D啊。(没什么的,还有很多工作等着呢,你跟着我没错的,努力点)
我点点头,我不是担心没了工作。我这是明知故问。我还想确认下。好让我作好打算,看什么时侯回珠海看可可。
我们都有点奇怪,珠海不是我们的家乡,但是我门对珠海,要到那里去的时侯,无论我们在那里,我们都说回珠海,而不是过珠海,去珠海,下珠海,我们都统一亲切地说回珠海。这归根到底是因为我们都在珠海工作过,而好像我不管在那里工作都好,来新人了,我们问他,从那里来的?他就说,珠海。我每到一个新的环境,人们都要问我,系边度黎啊?我说珠海。在我认识的做厨房的人当中都在珠海工作过。无论我们在那里失业了,都要回到珠海,再由珠海去往全国各地。珠海是我们的大本营,是我们的补给站,所以我们都来自珠海。
可可在珠海,我可以回到珠海了。我恨不得酒楼现在就把我们炒了,点钞票给我,老子立刻走人。所有的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做厨房面对的很无奈的消息,他们不过都想工作能稳定一点,不想再多地奔走他乡。到一个地方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但他们中已成家立业的却有一个不变的家。这样的奔走总会使他们疲惫,使家人担心牵挂。我以前也无所谓这些南北的奔走,我无牵无挂,我喜欢这种闯荡的生活,走遍全中国。
现在我有牵挂了。我的牵挂在珠海,我想回到珠海,在珠海工作,就可以时常地见到可可了。所以它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
另一个消息是晚上来的,它来自可可的电话。我不知道它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它让我无语,早上的“好消息”也荡然无存了。可可的电话来时,我喂了好几声才停到可可的声音。可可第一句就一字一字地吐出来:我怀孕了。
可可沉默了,我也无语,我不知道怎么对待这一消息。很久,我说,你不是吃了避孕药吗?怎么还……
可可说,我忘了,我忘了吃了。
我的记忆回到那几天,可可确实给我显示了她买了避孕药,不要我用安全套。那几天我确实也没有看见可可服药。我问可可,你确定吗?
可可说,嗯,我去检查过了。我月经没来,恶心,老想吐,我怀疑是怀孕了,就去检查了。
我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脑袋一片混乱,被各种各样的问题堵住了思想干道。可可问我这么办。这未成形的孩子是我和可可的结晶,我要怎样对待它?可可问我,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可还没有毕业,不可能不它生出来。只能流掉,这我怎么能对它负责。我的头在发胀,要爆炸了。很久,我说,打了吧,啊?
可可的声音悲凉,她说,我不想打掉他,他是我们的。可可说,我不读书了,我们结婚好吗?把他生下来,你说好吗?
我说,不是说好了毕业了才结婚吗?
可可说,那它怎么办?
我说,可可,你听我说,等你毕业了,我们结婚还可以再生的啊,好吗?
可可说,可是……
我说,听话啊。我努力地想让可可听得一些开心的话题,让她开心的同时又不用担心到她肚子的孩子。我压住内心的伤痛,牵强地在脸上挤出点笑来。我说,可可,听话,你要读好书,要毕业的,你不说我们到山寨里结婚吗?在那里生儿育女,山里的教育差你是知道的,我没读过什么书,我们的孩子以后还得靠你这个大学毕业生教呢,难道你想让我们的孩子像他们的爸爸我一样做厨房啊?你说是吧?
可可说,可我舍不得它啊。
我说,可可乖,可可听话啊,人们不是说第二胎的孩子才聪明吗?我们要第二胎的孩子。
可可说,你听谁说的啊,我怎么每听说过第二胎的孩子聪明。
我说,不用听说了,我不就是个证明吗?哈。
可可笑了,她说,瞎说。那你能不能过来和我一起去把它流了。可可说,我怕,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你能来吗?
我说,今个月我没有假期了,请假也不给,我回不去。
可可哭了,她说,我害怕,我想你在我身边,想你陪着我,我现在很慌,很害怕……
我告诉可可,我明天再问问,看能不能请到假。我霎时觉得自己还没有长大,不会坚持,没有持之以恒的精神我就算不上是长大。就是我要凑八天的假期要去珠海一样。我意志不坚定,阿凤摇摇的我的手臂让我和她一起休假,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连让她多散一会儿娇的机会都没有,这样我五天的假期都送了阿凤了。我骗了可可,这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但我还是骗了她。我那天极不小心地让油溅到了眼睛上,留院观察了两天,导致了我右眼的视力降了两百多度。但我对可可撒谎说住了一个星期的院。
我被一大群突如其来的问题冲胀了脑袋,它们让我变得急躁不安。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到假期,如果请不到,我不在可可身边,可可会怎样?还有,我这样对待一个未出生的孩子究竟对不对?不对,我又能怎样?做流产会不会很痛,可可她受得住吗?无痛人流?是不可能的,哪有不痛的啊?也许真的不痛,现在科技发达。人流是怎么做的,要把手伸到里面吗?人流后可可的身体会虚弱吗?我不在她身边,谁照顾她啊?我甚至想到了可可人流后痛苦的样子,她头发凌乱,嘴唇发白,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向床铺,说不定可可还是在上架床,她能爬上去吗?……
我好烦好烦,我几乎把头皮都抓破了,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问了千遍万遍我都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我没这般无助过,仿佛要坠落悬崖,抓住了一束草,却发现草在一点一点松动,看看无底的悬崖,我只能闭着眼睛等待下坠,但又没有坠下去,只是感觉到手中的那束草一点点地被我的重力拉起。
阿凤来了,她依旧青春明亮,她样子快乐无比,而我苦恼着,我不能体验到她的快乐。我拉下脸,而她把欢乐都集中在脸上。我突然就有点讨厌她了。当你难过苦闷时,一个人在你面前嘻嘻哈哈的你有没有觉得她是在幸灾乐祸,在嘲弄自己?正如我不能体验到阿凤的快乐,她也不能体验到我的苦恼。她像只快活的小鸟走过来,拉住我正在抓头的手,她说,走吧,我们下去。
阿凤的到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或者说她的到来暂时终止了我的烦恼,但它们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阿凤拉我起来,我心里闪过把她的手重重甩开的念头,稍瞬即逝。但我为什么要甩开他的手?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心烦,对着乱糟糟的寝室就更烦,所以我没有甩开阿凤的手,随她下去了。这次我把放在台子角落的烟拿上了。
阿凤挽着我,她问我今天怎么啦,怎么不说话啊。我就没有回答她。阿凤问我去哪里。我都没有应她。我随她到公园草坪的偏僻处。一坐下来我就把烟点着。我不会抽烟,只是纯粹地吸和吐,有时也试着吞下去,但它一到喉咙就像被卡住了,在那里胀了一下就被我吐出来了。阿凤对我的举动深感吃惊,她说,你怎么抽烟了。我没理她,继续吸着吐着。出来到现在我都还没有说过话。阿凤说她最讨厌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