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看到华妍雪展开身形试图挡住他,他有听到华妍雪在背后绝望的呼唤,他似乎也有面对过大公严厉的面容,转身将大公妃打倒在地……但是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想挡住他?为什么要挽留他?
至于他,为何而跑?跑到哪里去?
风雨呼啸而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如同这是非倒悬真假不明浑浑噩噩模模糊糊的末路世界。
生长世间十五年。在这十五年间认识的世界里,花月正春风,万事俱得意。大地在他脚下展开通向最高黄金权杖的地毯,天空在他头上张起绣金的华丽伞盖,人们从四面八方拥集而来,捧着各式各样魅惑的酒杯,以他的喜为喜,忧为忧。他,瑞芒的世子,未来皇位继承人,他的世界里不留一丝人间的愁苦。
忽然间冥冥的诅咒从天而降,投掷下无情的霹雳。他忽然得知,那姓名不是他的,那身份不是他的,他所看到的一切、自以为掌握的一切都不是他的,甚而,连生命的存在也不是他的。
他不要知道这残酷的真相,他是应该逃避,逃避,逃避……可是,他该往何处去?天下之大,没有他他可容身之处。
“云天赐,云天赐,你这十五年,只是一场梦!”
梦醒来,这世间无边寂寥无边黑暗,他孑然伶仃,一无所有。
――“听我说个故事好吗?”
温柔的声音清晰重现于心底。
航海向神秘岛途中,文锦云在答应帮助他之后,却又委婉而奇异的提出了这个要求。
“说故事?这样无聊吗?”很骄傲的少年,与文锦云见面之后,却从不拒绝她任何要求,只是很不以为异的笑笑,“但愿不会让我睡着。”
“有一个国家,有一位朝堂之上的掌权。”
天赐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这个开头,果然俗套得可以使其睡着。
“他只要有一个儿子,就能顺理成章成为这个国家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可不幸的是,因为种种原因,他得不到梦寐以求的这个儿子。”
“然后他拿别人的儿子和自己的女儿掉了包是吧?戏文都看过了。”
这是真话,某年春节宫苑内召戏班子演出,所演戏目中,就有一出类似的戏。这件事生时天赐尚幼,他之所以记住,是因大公对此大雷霆,将这一班戏子全部杀死。
锦云道:“是吗?这戏的结果如何?”
“结果?”天赐想了想,“我记不住了。大概那个儿子知道身世以后就反出养父,并且报了仇吧。”
锦云笑得幽凉:“那只是戏文里说说的,假如这个养父并未和收养的义子有什么仇隙,但是那个孩子毕竟得知真相,你觉得他该怎么做呢?是继续装糊涂安享他的荣华富贵?抑或是,认祖归宗?”
他看到她眼底的隐隐期待,他便故意笑着说:“对啊,那只是戏文里说说的!真有这样的事,哪会有那么傻的人,放弃皇位权势不要,而去认回有名无实的所谓父母呢!”
他记得文锦云脸色唰的雪白。
暗角里,传出王晨彤得意非凡的笑声。
“你这个……”那温柔如春水的女子颤着嗓音说了三个字,泪光在眼里转来转去,突然一回头,奔下船楼。
对于这番谈话,他自始至终也想不通,何以寻寻常,甚至他显然是半开玩笑的无心回答,会令文锦云这般失色?
在听到南宫霖充满恶意的提醒之后,他不是完全没有疑惑,可后来生事情层出不穷,也就把这点疑惑抛诸脑后。
直到如今,这一层迷雾淡去,丑陋的真相,令他羞惭无极,愤怒无极!
他的身世真相,满天下人都知道了,人人当面奉承他,众星拱月围绕他,然而,也人人都在侧目看他,怜悯的、好奇的、嫉妒的、不怀好意的……等待结局。却原来,戏文里唱的是真,却原来,民间十几年来暗自流传的恶毒谣言是真,却原来――文锦云是试探他来的!
“可怜你是个没娘的孩子。”……“你也从不叫她妈妈?”
甚至连他最心爱的人,他全心全意痴恋着哪怕为之付出整个生命为代价的小妍,也是这样半吞半吐、半明半暗的不断在试探他!
她们,是奉了他那位母亲――那个大公妃口中的“下流无耻”,华妍雪口中的“最美最善良”的素未谋面的女子――意旨而来的吗?!
“天赐,天赐啊……”
风雨飘摇,仿佛有人亲切温婉的呼唤,“你都知道了吗?……天赐,孩子,我等了你十五年啊。”
“是谁叫我?我谁叫我!不许叫我!不许叫我!”
他惶然而暴怒,戟指向天空大叫,眼中燃烧的光芒宛如撕开浓云的闪电!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十五年来梦一场。如此恒久而波澜不起的梦,任由他漫漫无知地独自闯荡,把养父母当成亲父母。有什么理由,一旦这个身世揭开一点点口子,就有一拨拨的人跑入他的梦境,努力把这场懵懂的梦彻底变成噩梦,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试探他,你生父母是谁,你不过是沽沾虚恩,面对唾手可得之荣华富贵,你真情何如?
“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如同疯狂,“你是谁?你是什么人?你可有养过我十五年?你有何资格来问我,是要荣华,抑或父母?”
呛然一声,仅鞘,刹那间舞出清影万千。
光幕中,仿佛连密集的雨丝也飘不进半点,雪亮的剑光只见那袭白色的衣衫如冉冉而开在风中狂舞的雪莲,而他雪白的脸色,更寥落空灵得,浑不似尘世之人。
“看清楚了吗?那个在雨中狂剑舞的人,确实就是云天赐?”
曾经是柔婉不已,如今冷醒得似匣中剑的女子声音。
“没错,肯定是他!”另一个人道,“我们的人看着他从大公府里出来,他甚至是跃墙出来的。由于速度太快,中途我们跟丢了,但他好象理智全无,我们寻找起来很方便,终于又给现了。”
那女子轻声道:“如此说来,皇天保佑,他竟落单,自己又象个疯子!”
“哼,他疯了吗?”另一条细细柔柔的嗓子冒了出来,咬牙切齿,“别疯,我不希望他疯!”
先前的女子微一怔:“怎么?”
“这个小贼,非把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刮不足以平我之恨!他疯了,岂不减我报仇的乐趣?”
“现在别考虑这么多。我和他交过手,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即使疯了也未必能制服,况且也不可耽搁太久,万一大公府里人来就糟了。”
“姐,不能力敌可智取,你忘了师父传我易容之术?”
“嗯……”少女沉吟,“可惜你不认识华妍雪,我却不会易容。”
“我可以扮成另一个人……”
“谁?”
“文锦云。”那声音犹稚气未脱的女孩子满有把握地说,“我见过文锦云,这小贼明显对她有眷恋,最后也靠她救命。扮成她,十拿九稳。”
“那就……权且一试吧。”
两个同样装束、容貌同样清丽无匹的少女,彼此对视,看到对方眼底燃烧的复仇烈火。
灭家之前,她们各逞心机,相互视为仇敌;灭家之后,她们才真正变成了携手同心的姊妹。
南宫梦梅赶回神秘岛,面对的只是风雨飘摇中的残局。南宫霖死后,瑞芒水师精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进神秘岛,死伤无数。王晨彤出逃,云天赐是这场完胜的唯一统帅,杀俘坑降,心狠手辣到令人指之地步。南宫梦梅一踏上神秘岛,便成网罗之鱼。不知出于何种用心,天赐却出人意料不曾与她为难,并似乎是给了她某个契机从中逃脱。
南宫梦梅顾不得伤心与屈辱,集结余人,父亲已死,母亲下落不明,几个姨娘均遭乱军奸杀,只有挑断了手筋的异母妹妹雪筠,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幸存了下来。此外还有百多名生还,其中有能力,并且仍有忠心的属下二十余人。
南宫梦梅带领这廿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