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易政――有弑君?有弑君!我知道,你不必说,我明白那是谁!他要下手了!他忍了多少年,他终于要下手了!”
御茗帝声嘶力竭地狂吼,无法想象他那衰老年迈的躯体里,居然还能使出如斯可怕的力气。
女祭司微微摇着头,脸上布满惊悸之色:“并非那样简单,陛下,或许是他要下手了,又或许不是他。总而言之,太可怕,太复杂,这个星象……我说不清楚……”
“你怎么会说不清楚?”御茗帝色厉内苒地大吼,“我的妹妹,你是瑞芒的神明,你是佑护瑞芒的力量啊!你怎能够说出‘不清楚’这三个字来?”
“神明、佑护……”女祭司乱蓬蓬的一头白剧烈耸动,她那张极度夸张变异了的脸却由此而安静了一些,“陛下,我的哥哥,您明知我不是。我最大的能耐,也就是站在瑞芒最高之处,为您观看满天星辰,预知这未来吉凶。现在,哥哥,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一次预卜了。”
御茗帝也不由得冷静下来:“最后一次?妹妹,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又一次,那无奈而伤感的词句自苍白女子的口中轻轻吐出,她凄然微笑,“我看到自己的生命轨迹,在逐渐淡去,缓慢然而坚定,以神的力量亦不能使其改变、迟滞或加快。”
女祭司颤巍巍自水镜边站了起来,雪白的长袍拂过水镜,拂出一圈圈奔腾不休的波纹,先前惊惶神色不复于那苍白而清秀的脸上再现,她昂而立,不知何处射来的一缕光芒裹着她的身体,郑重而神圣,宣读她通过她的眼睛看到的天象预卜:
“这是我能为您所做的最后一次卜辞。当倾情念出这样关乎天命的卜辞以后,没有人可以继续安然地活下去。――凡星所坠,其下有兵,天下乱。天子微,国易政。那是神的指示,大凶的预言,不仅仅是关乎于你,那是有关我们这个国家的命运走向。天子微,国易政,将亡的不仅仅是陛下,而是我们瑞芒――整个国家!”
御茗帝双手握成拳,脸孔几乎扭曲,仇恨的对象有了急速改变:“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不能让他得到皇位,不可以!他根本不是瑞芒血统!就算我亲手将瑞芒的山与海颠覆填平,也决不能让那小子得逞!”
女祭司仿佛沉浸于某个神秘崇高的境界,完全不为打扰,漫然轻声继续:“随凡星所坠,西方的天空另有自上而降,晖然夺光,白,长竟天,人主之星。阴星自西来,若欺中宫,有一线生机。”
御茗帝愣住,在极度失望与惊恐之后听到的“一线生机”,对他来说就是重新点燃满怀希翼:“阴星自西来?”
“有女子从大离入境,我无法算到一切,只知她是改变这一凶险之象的唯一生机。”女祭司低头迅速地算着,终于慢慢地又加了一句,“是十四、或十五岁的年轻女子。但这件事不能为他人所知,否则,这一缕生机无法抗拒那雷霆万钧而来的重重危险。”
御茗帝沉思片刻,一缕老谋深算的笑容嵌入他脸上遍布的皱纹之中:“我去抓住那一线生机。不过妹妹,我还有一个请求。在你生命轨迹消失以前,尽量让那个小子,也随你一起消失。”
“我尽力。”仿佛是刚才那一番宣读耗光了力气,女祭司颓然跌坐于地,背部深深佝偻,虚弱的答,“哥哥,我尽力照您吩咐去做。一直以来,我都如此。”
“呵呵……国易政、国易政……”御茗帝独自默念着这一个个可怕的字眼,“浑蛋,那浑蛋,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亲手养大了一头会吞噬掉自己、吞噬掉我们整个国家的老虎哪!”
“启奏陛下,大公请见!”内侍在外禀报。惊醒御茗帝无边瞑想,一张老脸上五官顿时挤到一处,幽冷道:
“夜半三更,他来作甚?――传朕旨意,不见。”
话音未落,一个沉着稳定的声音在咫尺间响起:“事情紧急,臣不及候驾,冒死闯宫求见。”
这个声音如此之近,御茗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有种错觉那个阴骛之人已到了眼前,定下神才现大公其实还照着规矩立于侧殿以外,道:“进来吧。福安进来点灯。”
一阵脚步响,内侍福安抢先于大公跑了进来,一阵忙乱亮起灯烛。大公已掀开衣袍跪倒在地。
“平身。”御茗帝端坐于龙椅之中,“大公夤夜求见,不知有何急事?”
大公随随便便这么一站,投射于地下的巨大阴影便遮住大半好容易点亮的满室烛火,线条刚毅的脸上表情冷凝,道:“陛下居于深宫以内,难道未曾听见、看见一刻之前流星坠天,意示不祥?”
“哦?”御茗帝茫然反问,“流星现象常见不奇,谁告诉你有不祥之兆?”
大公冷然道:“臣已问过星象师。”
“呵……”御茗帝凝神思忖片刻,逐字问道,“星象师认为是?”
“星象师认为,子时三刻流星坠天,征兆极端不详,即将生惊天动地之大事,流祸无穷。因此臣急进宫来,意欲保护陛下,不出意外。”
御茗帝道:“朕问过苍溟塔,却是无妨。”
大公鹰隼般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笑意:“是么?陛下原来也很关心天象之变。”
他明确无误地看到御座中老嘴角受惊的牵动,心下感到满足。――这个早就老得应该进棺材,却犹自霸占皇帝宝座不肯退让的老混蛋,只有每次将他弄得一惊一乍,惶恐掩都掩不住的流露于外,这个时候,大公心里,才会略略得到满足。这已成为他一种残忍而淋漓的酷好。
他问道:“但不知苍溟塔又传了什么样的神谕?”
御茗帝怒气冲冲地欲言又止,枯瘦的老脸此刻皱纹倍添,道:“星坠不详,然西方另有自上而降,晖光夺天,吉凶相抵,所以不妨。”
大公并不正面回答:“星象师就在外面,等候陛下传见。”
“什么?!”御茗帝怒道,“宫中星官,你竟敢――”
星象师算是受朝廷供奉的宫中官员,专职观星相、预测吉凶、祀风祈雨等事,遇有特别情况,唯有皇帝,或在朝堂之上方能启用,皇族官员等虽也可私下就问,但象这样事关宫廷,大公根本无权过问,更遑论将其私自传带了。这么做越权已极,浑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御茗帝震怒也有理,大公跪下道:“臣关心陛下安危,此乃应急之措,恳请陛下恕罪。”
清冷偏殿里只闻虚弱的老人声声粗重呼吸,半晌道:“传。”
人是早就安排在门外的,说了一个字,连福安传话都没有必要,便听得一个声音异常清晰的道:“遵旨。”
御茗帝瞪着那个二十几岁的青袍男子跪倒于地下行礼。
星象师石原秀纪,这人自小生长行走于宫禁。往日也喜他口齿伶俐,一言一语无不动听,而且他几乎没有和外界接触的机会,总以为这个人是保得住的,不料还是错了。御茗帝手心一阵阵冷汗,试图安慰自己,“此人在此时露了原形,总也不是全无益处。”――但是从小在宫廷长大的与世无争的星象师会被人收买,放眼深宫,还有几人可信?御茗帝听见自己恍惚无力的嗓子在说:“你夜观天象,看到了什么?”
石原秀纪跪着,道:“微臣斗胆禀告陛下,此次天象凶险不已,稍一不慎,流患遍地,祸难穷计。”
“继续说。”
石原秀纪猛然抬头,御茗帝只见他一双浅色水银般流动的眸子凛然生寒:“星坠,阴星欺宫,不详!有弑君!”
他口齿异常响亮而清楚,使得御茗帝即使想假装老迈耳聋都没有可能,不是女祭司告诉他的那句卜辞,然而居心险恶尤其可见。年迈的老人大怒站起,指着石原秀纪,半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