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知道有你在,你会将他照顾得很好。”
吞佛童子低下头,看着自己方才因为发怒而泛红的指尖:”可我不是你。”声音中,有着细微到几乎会错过的,万分复杂。
箫中剑走到他面前:“你不能,也不需要代替我。我是宵的朋友,也是他的亲人,但我所能教会宵的,并不是你对他的感情,人间的情爱,你比我合适……”
这是一个,两个人一起学习的过程,爱情中,从来没有谁能是单纯的导师。
吞佛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可是,他会希望你安好,活着回来……那对于他,才是最重要的。”
“你对他来说,也很重要……否则,以你本身,我并不认为是留在宵身边的最好人选……但是,是他选择了你。”箫中剑叹了口气:“而我也曾经说过,’唯心而已’,我的心,不是随欲,但若我确定了它的抉择,就一定会照做……这对于我,也是最重要的。”
“那么,箫中剑,你究竟打算怎么做,打算如何阻止、拯救,或者……毁灭银鍠朱武呢?”
箫中剑却似乎说了一句无关的话:“你刚才说到宵的时候,没有再想到别人……”
“箫中剑,你说什么?”
“你那时候,杀了那个孩子走开,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箫中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他听到自己冷冷地问。
“吞佛童子,剑雪无名于一剑封禅,一剑封禅于你,到底意味着什么?”翠绿的眸子,望着他的眼睛,柔和地,直直穿透一切。
“剑雪死,封禅死,可是活下来的,并不是过去的吞佛……”心思深沉的心机魔,竟然忍不住回答。
箫中剑又笑了,这一笑,又让吞佛童子想起了,高高在上,不属人间的神祇,无声看穿一切,又无声默对一切。
心念电闪之间,心机魔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箫中剑,难道你……”
“其实唯一真正死去的,是以前的吞佛吧……”箫中剑转过去看向雪原,默然地承认。
“你这样,对朱闻苍日或者银鍠朱武都太过残忍了。”
“也许我太贪心,我不仅想要破除他的心魔,我还想让他的直面自己的心,”箫中剑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的样子像极了那个曾经对他说了许多禅理的白帽僧,“以后,也许留下的会是破蛹而出的朱闻苍日,也许仍然会是魔界的朱皇银鍠朱武,但是,这毕竟,是一个他本心所最希望选择的自己……吞佛童子,如果吾能让他有一个机会勇敢地面对自己,不也是很好吗?”
“箫中剑……你终究,对银鍠朱武,也动了心么……”吞佛童子,在他的身后问道。
箫中剑停下了步子,却没有回头“动心?哈……我,还有心可动么……”继而继续往着前行的方向走去,“然而,终究,作为朋友,他也值得我去回报了……”
“吞佛童子,宵在那边,你可以过去了。”
叛出了异度魔界、心机最深沉的魔,站在雪地里,目送那和冰雪一体的人渐行渐远,最终复隐在冰雪中,仿佛不曾来过。
最终长叹了一口气:“该说你多情,还是无情呢,箫中剑。”声音喃喃在风里,已经湮灭在白雪茫茫中的人,听不到这样的叹息。
回转头,看到一个紫色的影子站在雪洞之旁,露出半张脸看着他,迫切又犹豫。
他走过去,捂上他雪白的手指,问:“冷吗?”
“箫中剑他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白夜一样貌美,还是个孩子的青年,他扬起头,倔强、平静、果断、没有悲伤也眼泪……天真还在,又多了依稀成长。
“不,他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吞佛童子对宵说。
“吞佛,你没有骗我?”
“我没有骗你。”心机魔把披着紫色皮草的青年揽入怀中,抚摸他如夜色的黑发,下巴抵着他的额头。
我没有骗你,他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只是,以不同的形式。
吞佛童子闭上眼,想起方才箫中剑对他说的话。
“他在这世上,有太多的枷锁,立场、爱情、责任,连我,都是枷锁的一部分。他放弃他的计划,并不因为他本就希望如此,不因为他觉得生命与和平值得维护,他不过是在扮演讨我喜欢的样子而已。夹在我与魔界之间的银鍠朱武,皆不是自由的银鍠朱武。就算作出选择,也不是他真实的本心。为了我,他会学着做人,可是,却怀着一颗魔心,所以才会有心魔。而我希望的是,一个真正止杀的银鍠朱武,他停止杀戮是因为他赞同人性的尊严、热爱人命的可贵,因为他也知道,每个人的生命,都有和我同样的价值……而我相信,他终究会意识到这一点……”
“那么……他的爱情,就应该这样被牺牲吗?”
“在我之前,他也爱过。没有了我,他还有千年万年的机会,再去遇上一个值得爱的人……他有他自己的道路,而我,不过路过。”
“箫中剑,我该笑你低估了自己么……你真以为,银鍠朱武此生还会再遇上一个能令他心动如斯的人?……就算他还有心,爱却死了。”
“哈,”无喜无怒宛如神祇的人,终于面露悲悯,说出了他此生大约最残忍的一句话:“那看来终我一生,都是要负他一生了。”
傲峰的另一边,朝着十三巅行进的箫中剑,看向不知从哪来飘来,竟能穿越傲峰千万年的风雪飞霜,而精准落在自己肩头的,一瓣鲜嫩欲滴的桃花。
真是奇怪……人间如今,也是冬季了……哪里来的桃花芳菲。
可是,谁又说,严冬,就不能开出桃花来呢。
春风就曾来过,在他最寒冷的时候。
到他身边,到他心中。
生根,发芽,满树繁花。
苍日,你说的对,你是这世上,最了解吾的人。
也正如你说,吾亦是世上最了解汝之人。
能与你相遇,来过,在过,感知过,此生已是活过,不悔。
而吾,现在又要如何做,才能不辜负你的知己。
不辜负,这与你相遇的生命。
银发的剑者,肃穆地弯下身,庄重地抱出冰层下保存完好的女尸。
绝代佳人,天香国色,容颜如玉,宛若生时。
连发丝,都没有一丝凌乱。
他对她,最后一次行礼。
“吾应承过你,有生之年,吾在,汝在,如今,却是要破誓了,你的尸体、你的剑,我都无法留存在身边了,因为我终于明了,誓言存在的意义,是因为它所要维护的是善与美好,而活着的人,才是可以挽回善与美好的唯一所在。”
美丽的女尸缓缓化入剑炉,如雪归大地,消融不见。
“前辈,过去的对错已经不重要了,箫中剑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但唯有涅槃,却是吾自己为自己造的剑,是吾自己选择的道路。”
他重重地敲下第一锤,说:“前辈,安歇吧,下一世,莫要相遇了。”
面目沉静,无喜无悲。
似告别,似迎接。
佛曾曰,涅槃。
终战
朋友在哪里交到,就在哪里决定生死。
人间已是寒冬,便是与朱闻苍日初遇的那翠绿茵茵的天邈,也失去了生机。纵是仍有不少叶未落尽的树,却还是令人觉得荒芜萧索。
万物有灵,失去内在灵气,便是与死无异。
“最能庆幸的感叹,是过去不再,但默契依旧。”红发金眸的魔王,自独角兽上骄傲地跨下,战靴激起微微尘土。燃烧的发,飞扬的眉,高高抬起的下巴勾着张扬又嘲讽的笑弧,英武不凡的面廓,表情半是热烈半是阴郁。
“箫中剑,我来带你回去。”
箫中剑看着他熟悉的面容,仿佛初见。
这绝不是那个诀别时,一边依依不舍紧紧抱着他的背脊,想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却又一边要隐忍着放他走,甚至似乎必要时候会自己砍断自己不能放开的手指的银鍠朱武了。
带他回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无论如何,他都会将他留在身边,不管用什么方式。
甚至是,洗去他的自我意识。
这确实,不是银鍠朱武了。
又或者,如吞佛童子说的,是他的意识,却又不是他的。
魔族只是物种,当它的心也生出心魔,那才是真正的魔障。
此刻对箫中剑拿起斩风月的银鍠朱武,便是当日对朱闻苍日举起天之焱的箫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