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声音?”副部长问道。
我学着广播里女主持的腔调,嗲声嗲气地说:“您有尖锐湿疣吗?您有梅毒淋病吗?请到蓝天门诊部;您的前列腺肥大吗?您排尿困难吗?请到蓝天门诊部;您的痔疮发作了吗?您的白带增多了吗?您有异味吗?请到蓝天门诊部!”
副部长噗哧一声喷出了一口饭,指着我笑道:“恶心,恶心之至!”
冯台长苦笑着摇摇头:“我们这是典型地被逼良为娼啊!大企业、大公司把上千万的广告费都投到了电视台和报社,我们的记者和业务人员那回上门不吃闭门羹?人家治疗性病的不嫌弃我们这个平台,并且现兑现播一次给一次的钱,我们为什么不接这笔业务?难道为了赚一个一本正经的所谓正统、所谓纯洁的名声,全电台的人都饿死不成?我们这样冒着被领导批、被听众骂的风险,厚着脸皮赚口饭吃,也实属无奈之举啊。”
“想想也真不容易。”我已经多年未曾关注过媒体的运营情况了,没料到各路媒体发展到了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数。我无心听冯台长诉苦,我关心的是王芬,是王芬现在的情况。
“我明知故问:“王芬是不是也有任务?她完成了吗?”
“她为人老实,不善言谈,也不善交际,去年全台有六个人没完成任务,她是其中的一个。”冯台长苦笑道,“这还不算,他们新闻部里的一位记者好容易拉来的一个广告,还让她给撵跑了。”
“撵跑了?”我惊奇地问。
“那是外地一个专门治疗癌症的药物广告,在新闻时段的呼号时间里播出,一年下来人家投入广告费80万元。”冯台长一脸惋惜的表情,感觉上心痛得要命。“台上播出了没几天,有人却把电话都打到了工商局,说是台上播出虚假广告。工商局来人了,把广告给停了,80万广告费也打了水漂。后来台上通过关系到工商局查找出了举报人,那个人就是王芬。王秘书长你说,这不是典型的成事不足坏事有余么?”
“这里面可能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吧?”
“王芬倒也诚实。新闻部的主任找她谈话,她一口承认正是她举报的。问她为什么要举报,她说,她之所以举报,不是出于嫉妒,也不是出于眼红,而是出自广告本身。”
“广告本身有什么问题吗?”副部长问道。
“广告的内容是卖一种抗癌药的。功能上有些夸大。”冯台长承认。
“难道那药能治死人不成?”我戏谑地问道。
“那倒不至于。”冯台长说,“只是王芬眼珠红红地来了一番说辞,说什么他的姨父就是吃了他们的药才耽搁了治疗,才那么快就去世了。现在竟然骗人骗到她家门口了,她又没有权利去查处,去决定广告的播出与否,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阻止他们继续骗人。”
我想起了庄主任临死前的模样。配合化疗,他应该也在服用着一些辅助药物,是不是有这种药,当时我并没有注意。患上肝癌就等于判了死刑,只不过是早天晚天的事情,王芬显然也有一些怨天尤人了。我叹了一口气,道:“其实王芬出发点还是好的,但是做得有点儿不合程序。她应该先把情况向台上反映、汇报一下,不该越过台上直接找工商。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件事之后,王芬在台上就更加孤立,更加不见容于同事了。新闻部的主任找过我多次,要求将她调离新闻部。我珍惜她的才分,同情她的处境,好说歹说才作通了工作把她给留下,并且安排她干编辑,一来她可以有较多的时间照顾孩子,二来她负责编发稿件,是别人求她而不是她求别人,这样她可以相对超脱一些。”看得出,冯台长为安置王芬的确动了不少的脑子。
我不想再跟他绕什么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问道:“除了干编辑之外,还有没有既清闲又没有任务,还能发点儿奖金的位置?”
冯台长又是一脸苦笑:“那就只有我这位置了。”
“麻烦你想想办法。”我举起酒杯跟副台长碰了一下,“庄主任是我的恩师,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老领导去世前曾有所嘱托,他最挂心的就是王芬了。拜托了!”
冯台长一脸无奈,但很快转为春风拂煦:“王秘书长,这件事不算大。”
王芬是一个星期之后到广告中心上班的。冯台长按照“既清闲又没有任务还能发点儿奖金”的思路找遍了台上所有的岗位,最后找到了广告中心。正如俗话说的那样,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台风眼里其实最是风平浪静。广告中心审核岗上并没有拉广告的任务,只管审核广告的内容和广告合同的准确与否,并负责盖章、签字。而且根据电台的规定,没有审核员的签字,谁也领不出提成和奖金。
我向冯台长表示了衷心的感谢,代表已经过世的庄主任,也代表我自己。但我相当清楚地知道,一笔不小的人情债已经欠下了。
王芬打电话来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她其实很明白冯台长为什么安排她去干这样一项工作,但是我没有让她把一个“谢”字说出口。
“那么请你吃顿饭,可以吗?”王芬还是想表达一下她的心情,电话里她依然不屈不挠。
我尽量用淡淡的口气告诉她,照顾好生病的女儿,照顾好自己,并且把心胸放宽敞一些,并祝她以后的日子里多些阳光,少一些阴霾。同时我告诉她,我实在是脱不开身。
我不是敷衍她。我真的是脱不开身。不是因为我的工作有多忙,也不是因为瑰湄市长给我安排的事情多如牛毛。我脱不开身是因为一个人,一个我梦中经常遇到的人。这个人这天下午已经启程,从几百里以外赶往海城。但客观上却不是冲我而来,而是因为几百里以外的一个地级市的市长要来海城考察城市建设。
6
在屡见不鲜的寒暄、屡见不鲜的热情之后,瑰湄市长和来自庆城的年轻的市长会晤在海城市娱乐中心的会客室。然后,一样的老生常谈,一样的口若悬河,建设局、市政局、城管局、交通局……一个下午,我的耳朵里灌满了嗡嗡的声音,一个个部委办局的部长、主任、局长上台下台,下台上台,慷慨陈词,这方唱吧那方登场,应该是气氛火爆、有条不紊、高潮迭起。但是我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因为我的目光以及我的心思都没在主席台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