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轻易打扰您。”美琳笑意一闪,神情转为郁寂,拭泪。
“还是个小女孩儿。”他发出似有似无的一声轻笑,拿起纸巾,来至美琳身边,替她擦泪。美琳微微一颤,挪开,目光躲闪,在灯影里荡起疑虑、惭愧;幽思低回,娓娓地叙述了思嘉事情的因果。末了,胸口有些起伏,缓缓绽开笑靥,双目企盼流转:“因为事情可大可小,所以来求叔叔帮忙。”
他轻轻啜茶,神情专注,迎着美琳的期待目光,把一杯茶放于茶几,微微颔首微微地笑,拿起纸巾擦拭嘴角,架着秀郎镜的一张脸,看起来十分仁慈又十分儒雅。
美琳从座位上站起,走近靠着卫生间的壁橱,拿出手提包,坐回沙发,在包里拿出那张二十万的工行卡,忐忑着,双手捧上:“叔叔,我非常感谢你!你一直以来都在无私帮助我。那年你要不帮我,我都不知该怎么办好了。”满目真诚,泪盈欲滴。
眼镜缓缓站起,接过银行卡装进美琳包里,手背后迈着八字步,呵呵一笑:“能帮就帮。我帮助过的人很多,不求回报。告诉你小关,无论任何时候,永远不要对人产生歧视。”
美琳也急忙站起来表示礼貌,在迷离的灯影里轻轻摇首:“我不会的。时遇造人,大家都不容易。”
她看到他侧脸对她笑着,口中未执一词,像邻家的叔叔或哥哥那般温暖,亲切、熟悉。忽而他眉宇凝滞,眸光深邃陷入深思,又再次凝视她,脸上是沉溺世界的温柔。
他邻人一般的神情,和深埋在她心目中的角色很相符,她一样望着他,笑影媚妩。金澄澄的灯光流泻下满屋满地的温馨。
接下来出现了美琳意料之外的问题。眼镜突发癫狂似地紧紧抱住她,浑身颤抖,直往卧房。
美琳一下子懵了,如在一马平川上走着,突然掉进万丈深渊,她没有任何心理垫底。当她明白事由时已被按在床上,看到眼镜俯在她身上,眼睛里燃着汹汹的火,声如困兽喘息:“我会帮你,我什么都不要。。。。。。”
过往的一些影像,在脑际斑驳、碎裂、脱落。如同一瞬间识破了侦破片中的角色反串,美琳死命地推开她,胸中如洪流冲撞,滚到床里面,靠着墙抱膝坐着,紧绷着脸,眸光忧戚如雨落残花,落泪如珠。
窗外,寒风在华灯竞彩中游走,一程又一程,裹着梅香沁人心脾。美琳的目光迎着壁灯,闪射出迷乱、困惑,终挣脱眼泪和委屈,声音低弱、嘶哑:“我。。。。。。一直都把您。。。。。。当叔叔看的。。。。。。”
眼镜仰头,望着天花板,那一丝不乱的头发,在壁灯的影子里油光可鉴,笑影轻逸,尽显豁达:“小关,你总是,特别!”侧目望她,有一些阴郁、失落沉入眸底。灯光在他脸上打出一半明亮一半昏暗的影子,他挺直的鼻梁上溢着骄傲:“知道吗?从来都是别人争着给我,我不要。”轻轻摇头,微微叹息。
美琳心底涌起些受了恩惠却不知报答的羞愧感,或是侵犯了别人利益的愧疚感,语速缓缓,似花,在春风中冉冉落下:“对不起,请原谅。。。。。。”一种模糊又复杂的情绪如潮袭来,她颊红似染,低头不语。多年珍藏于心中的一处美好被今宵之风吹得七零八落,像一只精美瓷瓶被摔碎在冰冷的地面上。忽闻敲门声骤然响起,朝门口张望,眉梢挑起莫名的惊恐。
灯光将他伟岸的身影拖在地上。他挥手示意她安静,眉宇间花飞花谢云淡风轻,打开门处,几个警察围捕罪犯般将他们包围,厉声喝斥:“带走!”
他的眼睛从镜片后反射出寒光,面色阴晴难辨:“你们要干什么?”
警察中的一个瘦长脸声色俱厉:“抓嫖娼卖淫!”不由分说,喝令众人将他们推进警车里,警车呼啸而去,将巍峨的宾馆大厦远远抛下。
丰台区派出所里,眼镜对着正欲审讯的干警,宽阔的额头怒气隐隐:“叫你们领导来,快些!”
瘦长脸干警把大盖帽取了在桌子上用力一摔:“嘿!看你这拧劲儿。叫我们领导?就你,也配?”
“叫你们领导来!”眼镜白净的面皮下汩汩流淌着一种可以喝断飞流的神韵,眼珠瞪得好像要跳出镜片之外,肩膀都在发抖。
门口的一个年轻干警看了看瘦长脸,得了暗示就悄悄出去。
稍许,一个穿便装的中年男人来在刑讯室门口,一双晶亮的大眼,两道浓黑的长眉,那气势有如泰山青松。几个干警急忙起立:“所长!”那人向里一探头,面色大变,疾步进门握住眼镜的手:“啊,领导啊,对不起对不起!”向干警们猛一挥手如将军催马扬鞭:“弄错了,快放人!”
在满屋警察的惊慌失措中走向门口,眼镜回头,额头上青筋暴涨:“地方上来了朋友,谈点儿事,你们搞什么嘛?太不像话了!”
那所长连连点头,目光低垂:“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朝一干警道:“快送领导回去!”
眼镜板着脸和美琳一起坐到车上,扭头美琳:“小关啊,事情我也知道了,你把当事人名字和案件的简述发到我手机上,回头我给你消息。”
美琳只是默默点头。
警车穿越一片又一片霓虹灯阵,停在了丰台区莲花池美琳下榻的宾馆前。眼镜看着美琳下车,向她摆手道:“进来很忙,事情就这样定下。你回去安心睡觉。要有其他事情,你就办完再走,走时别忘打个招呼。”
美琳下车,在凛冽的风里仰头,也不顾头发被风吹得很乱,吹到脸上,遮挡了一丝困惑一丝留恋一丝失落:“叔叔再见!”站在路边任风吹凄惶,看着那警车汇入车潮,飞驰往海淀区的方向。风搅动一片梅香,灯光在梅树上瑟瑟抖动。一抹残梦一抹心香,都溶于空气尘粒里,四分五裂。
美琳回到宾馆,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手机拨眼镜电话,想和他说说余枫的事和自己单位机构改革的事,又觉得这些未免琐碎,就在电话还未打通时挂了。
这些年他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座山,巍巍峨峨,高不可攀,风景秀丽无处可及。而今这座山突然倒了,或者说原是一座藏着妖魔的怪土,她也就没有了闲话家常般的心情去和他攀谈。又想起余枫,心里止不住婉转幽测,悲思汹涌。
手机响,一看是北京的座机,她猜想不会是眼镜的,他应该像大多现代男人一样,从花红柳绿中退回,正在妻子身边彰显着丈夫的“模范”,这时候肯定没空打电话给她。
美琳迟疑着“喂”了一声,里面即传来她舅舅那老板筋似的声音,又苍老又坚硬:“哎呀我的外甥女啊,你当了局长夫人,就把舅给忘了?”
美琳眸光里有一些细碎的怀旧情结:“舅,我哪儿会。”
她舅的话如雷轰响:“你敢说没忘?你表妹从新加坡留学回来了,要孝顺我,今下午领我去西单商场买衣服,老远看到那个人就是我外甥女婿!我一喊,他不理我就算了,还转身就走!你看看他拽成啥样了?”
美琳一惊,手一伸就掀翻了茶几上的一杯冷茶,水撒得到处都是。一边用纸巾擦一边对着手机,强抑激动:“舅,你看错人了吧?”
她舅的脸皱得像雏菊,有些恼火:“我咋会看错人了?你舅我还没有老眼昏花,记得可清着呢!你们结婚那天他穿着黑西服,大眼睛深眼窝国字脸,脸还算白,是他不是?”
“也许他认不出你了,就那一面。”美琳拿着手机的手荒原野草般发抖:“他在西单商场干什么?”
舅舅:“我和你表妹一出地铁站,就在天桥上碰到他。他又不理我,我知道他局长大人要干什么?”接下来说了许多埋怨之词,都是说美琳现在享福了,就把他这穷舅给忘了。忘了也就算了,他不计较。可不该人都来北京了,不仅不来看他连电话都没有打一个。
在舅舅喋喋不休的埋怨声里美琳问清了他那商铺的地址,又在房间里上网查清了去那儿所乘的公交车次和转乘路线,看看已近午夜,她决定第二天一早再去。躺在床上很久难以入睡,思量着她婚后生活的磕磕绊绊,余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