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部分(1 / 2)

>有时候,L还会絮叨叨地告诉她2一点她所知道的法国或巴黎,比如她喜欢的一个叫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法国女作家,L说:杜拉斯是一个小镇DURAS的地名,靠近杜拉斯海岸,在巴黎的南方,没有人知道女作家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地名作为自己笔名里的姓;L还说:杜拉斯真是一个古怪可爱的女人,竟然喜欢穿着(或披着)各式各样的欧洲风格的旧衣服(或织物)写作,比如:残缺的旧织锦、过时但是讲究的圣罗兰(SYL)的旧套装、旧的窗帘、旧的零头布、高级时装店的旧衣物、虫蛀过的旧狐皮、旧貂皮;L还说:杜拉斯对物质空间也很古怪地苛求,用于匿身写作的地方就有三个:圣日耳曼大道附近的巴黎公寓、乡间公寓诺拂勒城堡、面向哈佛港大海的特鲁维特城堡;L还说:其实杜拉斯的作品太过沉迷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既抽象晦涩又绝望混乱,但是不可思议的是,现在全世界的诸多年轻的女作家(尤其是中国的),几乎都在疯狂地摹仿杜拉斯,杜拉斯几乎已经成了部分当代小作坊女作家(尤其是中国的)顶礼膜拜的祖师奶奶,说到此,L的神色往往会一改平常的平静谦卑而不自觉地眼底眉梢流露出不屑一顾的鄙夷气。

她2却听得有些奇怪:L为什么如此喜欢喋喋不休地大谈什么杜拉斯呢?——杜拉斯与她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吗?L自己去过巴黎、到过杜拉斯生前出入的地方朝圣过吗?——她为什么(或凭什么)要鄙夷地断论一些中国的女作家们在疯狂地摹仿杜拉斯?——难道她对文学很有研究或者她是个作家吗(可是她又为什么会上门教人法语呢)?还有,L为什么至今不嫁人或者她为什么好像连男朋友都没有(她身上似乎没有一丝男人留下过的痕迹,这一点完全可以从她下意识地夹紧双腿的老处女坐姿可以窥测出来)呢?

尽管她2对L充满了好奇,可是,基于这些好奇皆带有个人隐私的色彩以及她2自身处境的隐秘暧昧,所以她2从来没有开口问过L任何私人问题,女人之间的隐私是要互相交换的,但是她2知道自己的处境是禁不起一点追问的。

客气加淡漠,是原本小家碧玉智商有限的她2今时今日唯一能想得出(及使得出)的最行之有效的自我保护法。所以,自始至终,她2与法语老师L其实都似陌生人的关系。

每天的上午,她2在豪华公寓里等L来上法语课。

每天的下午,她2则通常会背着画架与遮阳伞去到附近的一片菜地写生。

对了,该如何描述那一片菜地呢?

那是一片夹在一条僻静的马路与一条铁路之间的狭长的绿腰带似的菜地。

马路是莲花路的末路段,菜地与铁路之间隔着一条细长的沟渠、一道铁丝网以及一排稀疏的杉树丛,铁路是沪杭线途中的一小段,铁路过去挨着的是平行延伸的地铁二号线(火车站至莘庄)的地面段,铁路与地铁线之间隔着白茫茫的碎石子与零星的野草丛。

马路难得的宽阔而僻静,铁路也很僻静(通常要隔一个多小时才有一辆火车轰隆隆地驶过),马路与铁路之间隔着的这一片狭而长的泥土地,原先可能并不是菜地,而是后来才被附近的农民(没有了土地的被迫搬进了商品楼的拆迁农民)整成了无数的块状,棋盘似的错落有致着,一畦畦种着青菜、韭菜、生菜、油菜、蓬蒿菜、米苋、豌豆、土豆、蚕豆、莴苣,等等,各式蔬菜连绵成一片不可思议的袖珍式的田园风光,想想看,竟然可以看见一大片生机盎然的菜地——在繁华得近乎荒芜的都市的地铁边!

她2发现这一片田园风光的时候,油菜花与蓬蒿菜花正开得如火如荼,不久土豆也开花了(土豆花是白色的,那种小雏菊似的柔嫩的白),空气中四处弥漫着一股中药似的苦香气,蜜蜂在金黄色的菜花丛中“嗡嗡嗡”地自由而忙碌地飞来飞去。

慢慢地,油菜花结籽后,蚕豆就开始开花了,小小的淡粉红的花瓣里藏着淡黑的小小的花心,甜中带腥的花香气,黄昏的时候,吸饱了太阳的热风吹过,一蓬蓬的温热的香浪,熏得人简直头晕。

蚕豆花一谢,油菜籽(及蓬蒿菜籽)就该被收割了,空出来的地稍微整一整,即可以栽茄子了,小小的绛紫色的茄秧,只得两三片椭圆的稚嫩的叶子,可是,一阵春雨,一夜春风,要不了几日,茄秧子即会拔地而起地亭亭玉立了,跟着,那边的黄瓜、丝瓜、豇豆、刀豆的藤蔓亦开始一点点地爬上棚架了。

这是她2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各种菜蔬是如何从褐色的泥土里一点点地发芽成长及开花结果的,她看得诧异而眼花缭乱,每一种蔬菜都是惟一的、不可替代的精致与美丽,瞧:生菜是明绿色的、青菜是碧绿色的、韭菜是乌绿色的、豌豆叶是霜绿色的,如此的精确与泾渭分明,不由人不在心里惊叹大自然的神奇。

春天,真是一个美丽奇妙的伟大的季节!她2不由自主地画了许多春天的菜地:一畦小蜻蜓似的青菜、一畦小精灵似的生菜、一畦一小丛一小丛兰花草似的韭菜、一畦亭亭玉立小天使似的茄子秧……她2怀着不可抑制的创作冲动,以调和得最柔嫩精确的颜料,将这些生机勃勃的菜蔬自土地搬至画布(都是1米×1米的大手笔画布),非常单纯简洁的画面,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在明媚的春光下,这些质朴而略显单调的写生画,每一张(每一畦菜地)无不各自透出惊人的视觉冲击力:(各种精确的)绿色与生命力的视觉冲击力!

这一片袖珍式的田园风光,令她2在茫然不知所措(宗派林立)的油画道路上不知不觉地抵达了一条返朴归真的小路,她2甚至忽然领悟到了一种类似梵高表达过的艺术境界:油画艺术有时候其实可以就是颜色的艺术,通过颜色完全可以赋予各种题材与细节以不平凡的生命力。

梵高通过孤独(导致疯狂的孤独)与向日葵攀上了艺术的巅峰,她2则通过孤独(夹着羞耻心的孤独)与春天的菜地抵达了油画艺术的某种深处。

有时候,她2也尝试着画一点半抽象的立体画,比如:衣衫灰旧的农民在菜地边浇水,农民的表情大多沉默认命或含糊其辞,而菜地却呈现出近乎夸张的蓬勃生气,菜地的后面是一排模糊稀疏的杉树丛,杉树丛的后面是模糊的交臂飞驰的火车与地铁。

有时候,画着画着,她2会不由自主地望着杉树丛后面“轰隆隆”疾驶而过的火车呆呆地发怔,怔着怔着,即会不由自主地有些伤心起来:到远方(天涯海角、别处)去的火车一列列地从她眼前经过,可是她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们一列列地经过,没有人缚住她,可是她现在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留守在堕落的陷阱边,就像这些失去了大片赖以生存的土地的农民只能安分地退守到这片微不足道的菜地边一样。

但是,每此,她2倒也并没有伤心至落泪,她现在已渐渐越来越能控制自己的泪腺功能了,况且,或许一切并没有那么悲观,她抬头看看天空与远方,试图安慰自己,瞧——

夕阳在杉树丛后面映照着酡色的红光,傍晚的天空是如此的辽远开阔与瑰丽缤纷,西天渐行渐远,落霞一片片一层层的由玫瑰色渐次过渡到紫红色、朱砂色、绯红色、粉红色、浅黄色、淡蓝色、月白色、鸽灰色……远处都市的高楼大厦的魅影变得梦幻似的模糊与海市蜃楼,隐隐约约的都市的喧嚣声亦变成了一种梦魇似的喃呢,鸟儿们三三两两的在空中不慌不忙地飞向归巢,一畦畦绿油油的菜地与天空中的落霞上下辉映着,一种充满着宁静与和谐与世无争的田园牧歌式的气氛笼罩在天地之间,也笼罩在她2的心头,她2的灵魂不由地亦跟着那些自由暮归的鸟儿朝着远方飞去,泥土的气息混着树叶、野草、蔬菜的气息(一股声势浩大的清新纯洁的气息)一蓬蓬地四面袭过来,她2的心头不由自主地忽然又生出一丝振作: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不久的将来,她即可以到巴黎去——到法国去——到欧洲去——她的未来在更远的远方与别处!

暮色一点点地深浓起来,蝙蝠开始一只一只的(原来蝙蝠与鹰一样的形只影单)在菜地与杉树丛之间悠然自得地上下翩飞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2很喜欢很喜欢看蝙蝠(像鹰一样)独来独往盘旋飞舞的姿态。

有一次,柳踏着暮色来接她2回公寓,她2孩子气地指给他看那些半空中飞舞的蝙蝠,柳却郑重其事地告诫她2:“知道吗?传说蝙蝠是幽灵变的,所以总是天暗了才出来,所以,以后太阳一落山,你最好就回家,这种荒僻的田沟沟鬼气肯定重得很。”

她2当时听了没响,心里却不无自嘲地想:就算蝙蝠是幽灵变的,又有什么可怖的呢?难道她自己不也似一个徘徊在黑暗与光明之间的幽灵吗?幽灵的栖息地是坟墓,她2的栖息地——与菜地隔了一条僻阔的马路的那些整齐森严的豪华公寓,难道不就似一片城郊结合地新崛起的豪华坟墓区么?

究其实,现在的她2每天不就似行走在坟墓与田园之间吗?

好吧,天色一点点地黑透了,她2应该收拾画具以及被田园牧歌涤荡得半透明的灵魂,迈着漠然(不得不漠然)的脚步,回到她的豪华奢侈的坟墓(淫乱的巢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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