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厌恶地闪了闪身,“文美叫你来动手动脚的吗?”
“怎么啦?”
“别碰我!”
他怔了怔,沉默了一会,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央求道:“别这样好不好?”
我忍不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装得这么低三下四的干吗?你不是都不认识我吗?”
“你是说那天在天天旺?你不是也不认识我吗?搂你肩膀的那个男人又是谁?那么老了——”
“我喜欢老男人,管得着吗你?”我恶声恶气地打断他。
他不响,默默地在沙发上坐下去。
“老男人有什么不好?总比跟小男人在一起犯贱倒贴强。”我忍不住又补了一句。
他仍然不响,低垂着眼睑看着自己的脚,他的脚大,扔给他的拖鞋勉强半撑在脚面上,牛仔裤脚管处露出雪白的棉袜子,袜子的脚踝处绣着一条藏青色的小鳄鱼。
我扶着藤椅坐下去,坐了一会,悻悻地瞥瞥他,“少装出这副老实可怜低眉顺眼的样子,弄得我好像欺负了你似的。”
他仍不响,低头垂着眼,一副小学生挨训的可怜相,这是他的惯技:嘻皮笑脸不行,即低三下四地装可怜。
我忍不住冷笑笑,“照道理,你爱傍谁傍谁爱伺侯谁伺侯谁去,又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有点看不惯你那副跑前跑后巴结讨好的奴才相,呵,多体贴入微啊,连汽水瓶的吸管都插好了,还送到嘴边,大庭广众下,也不避避肉麻。”
可是,冷笑完了,我住了口,转过脸,看看透过落地长钢窗照射进来的阳光,阳光正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似的奇异透明的金黄色,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我与他已经相识数年,关系暧昧而疏离,这是他第一次忽然出现在我住的地方)一言不发地静静地坐在阳光里,像是坐在某个似曾相识的梦里(或者某段过去的时光里),可是,温暖的阳光安详而真实地照耀着一切,一切仿佛在梦里,可是又不在梦里。
忽然,“噹——噹——噹——”,楼下谁家的老钟朗朗地敲了三下,三点钟了。
我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生活要真的是一场梦倒好了,一觉醒来,不愉快的那部分还可以设法永远忘记。
良久,唐可德抬头,轻轻咳了一下嗓子,然后他开了口,“薇……”
“别喊我薇!”我忍不住地粗暴地打断他,他跟陈薇在一起肯定也是喊她薇。
“蔷薇……”他又低唤。
我不响。
他看着我,目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虽然只是微微咧了一咧嘴角,可是却心满意足似的,“我本来以为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呢。”
我怔了怔,脸一沉,“神经病!”
他不响,站起身,趋近,摸着我的膝蹲下,神色复杂地望住我,“知道吗?其实那天,我心里也嫉妒得要死,后来一直心不在焉的,连她都看出来了,问过我几次怎么了,我只有推说有点头疼,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只喝了些啤酒……”
我皱皱眉,生硬地推开他搭在我膝上的胳膊,“你巴巴地跑了来,就为了说这些废话?”
他像似没听见,自顾自地说下去:“后来在银河,我都喊错名字了,她在上面……她喜欢骑在男人身上……那天我把房间的灯全关了,黑暗中,我闭上眼睛想象着在上面的是你,蔷薇……”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喃呢而炽热的,“蔷薇,蔷薇……”他试探地复又摸到我的手,握住了贴到他脸上,他的面孔烫得惊人,发着高烧似的。
“够了!”我几乎跳起来,一边抽回自己的手,“你走吧!”
他抬起脸,近乎痛苦地望着我,上门牙咬着下嘴唇,咬了一会儿,不甘心地问:“难道我就一点比不上那个老男人吗?”
我不响。
“他是不是很有钱?”
我仍不响。
唐可德亦不再响,隔了半晌,双膝在地板上跪了下去,将面孔埋在我膝上,一动不动。
我低头看看他,他的头发丰盛茂密,中间有细细的一小撮挑出来染成栗色,只有那么稻穗似的一小撮,在午后的阳光下、在茂密丰盛的黑发中,那稻穗似的一小撮栗色闪着迷离的光,我下意识地抬了抬手,想摸一摸那撮迷离的光,可是,我的手抬了抬,最后,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忽然,弄堂口传来一把慢条斯理苍老悠长的吆喝声:“……磨剪刀来……磨剪刀来……”似一个年老的男人,他一边吆喝着,一边以木头梆子敲击着扁担,“托托托——托托托——”单调清脆,亘古悠远,仿佛已经在那里响了一千年一万年。
第八章 也是同居(4)
良久,良久,唐可德抬起头来,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重又摸到我的手,握在手心,沉默而固执地望住我,目光炽热而痛苦。
我抬了一抬下巴,别过头去,想“别过”他的目光以及这近在咫尺似曾相识的混着酒精、香烟、洗头水、香水、男性荷尔蒙味的复杂气息。
“蔷薇……”他喃喃地低唤,一边轻轻地将我的下巴纠正过来,继续凝视着我,像刚才,像从前。
一时,仿佛只剩下目光。
有时候,目光似至高无上的武器,所向披靡,摧枯拉朽,一切的怨恨嫉妒(辛酸冷漠)顷刻间即可土崩瓦解,烟飞灰灭。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唐可德含住我的唇开始汹涌地吻我的时候,我恍惚地听见自己的胸腔深处浮上来轻轻的一声“唉……”,似叹息,似喘息。
随之,手指,唇,肌肤,一寸寸,一点点,无休无止的略带索取似的近乎疼痛般的纠缠海水般无边无涯地汹涌而来……
惟一可逃生的方舟,仿佛只剩下近在咫尺的身后的那一张桃木大床了……
唐可德来后好几天,小蒋与小乐才有空来看我。
我们一起坐在阳台上喝咖啡。
小蒋说:“以前我姨表姐的小孩子也烫伤过,他要比你烫得厉害,大夏天,他外婆,就是我姨妈,刚熬好的一锅绿豆粥,才放在井边拿冷水浸着,不知道怎么没留心小孩子 ,是个男孩子,才两岁还不到,一屁股坐下去了,整个小屁股都烫烂了。”
“天哪,啧啧啧……”小乐听得心惊肉跳,脸疼似的直咧嘴,“你姨妈干吗不看好他?这么小的孩子,让他到处乱跑?”
“我姨妈耳朵有点不好,小孩子也皮,不可能每秒钟都看着他。”
“男小孩都皮得要命的,那要住院了吧?”我问,一边想到文美的肚子与雀斑,是不是女人潜意识里都希望生一个与自己丈夫一模一样的男孩子,自己创造一个比丈夫更可靠甜蜜(百依百顺)的小男人?
“好像也没去医院,就给他涂那个专门治烫伤的蓝油鲸,再把那个什么头孢片捻成粉末洒在上面消炎,后来也就好了。”小蒋一边说,一边歪了歪头,看看我那包裹得木乃伊似的右脚,“医生给你搽的什么药?”
“什么‘美宝湿润烫伤膏’,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抗菌消炎消肿的药片。”我说,一边想到那个硬逼着我住院的邬姓鸟医生。
“很疼吧?”小乐看看我的脚,也问。
“刚烫下来的那两天挺疼的,这两天倒不怎么疼了,就是起水泡的地方红肿得很厉害,”我一边说,一边随她们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脚,然后想起来问:“你那个小外甥,他屁股上后来留疤痕了吗?”
“疤痕?”小蒋放下手里的咖啡,抬起头,想了想,“这倒没怎么注意。”
小乐啜了一口咖啡,说:“那你下次回家扒扒他的小屁股看看。”
“都十几岁了,肯定不让扒了,只有问问我姨姐了,应该不会留什么疤吧?这又不是什么刀伤……”小蒋一脸的不确定。
“没关系,你多吃点凉性的东西,少吃酱油还有发的东西,应该不会留什么疤痕的,你早点好利落了,也好早点到铺子来帮忙,等下天气一暖,春装就要热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忙不过来了。”小乐说。
我忍不住歉意地看看她们,“辛苦你们两个了。”
“哎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