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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他耍咱们!”小个子一心不满,“这江有多深,淹死了多少人,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子摆明骗咱们,等我们都跳下去了,他不就跑了!”
我摇摇头,说得诚恳,“活着了无生趣,正想一死了之。原想坠楼而死,却不愿毁了面容。再原想投江自尽,也不愿肉身被鱼分食。苦恼之时,有一老者卖我一包老鼠药,言山鼠那样凶狠的动物也不过个把时辰,也会一命呜呼。我用之前,想着金银财宝不过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自己用不到了,也没有亲人可给,遂全投进了江心,清清白白无一物,我也走得安详。却不想只是睡了一觉,还被你二人吵醒了,你说这老者岂非骗子?”
小个子听完,与我面面相觑,颇有感触,“指不定看着你太迂腐,想大敲一笔,一包鼠药不过五文铜钱,你给了他多少,一两还是二两?”
“……一文。”我摆头道。
“难怪!”他惊叫,“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这一文买包鼠药还不够老鼠拉肚子的!”
“……一文、五包。”我给了他一个惊喜价。
他默言。
忘了,头发还被人提住,“自—己—捞!”一字一顿,听得人心里发毛,颤颤道,“大哥,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左半脸多了一个鸡脚爪印,于右边形成了回环对称之美。
“穷鬼!”头晕耳鸣之际,屁股着了一记驴踢,便无力地沉入了幽幽江水。“敢耍小爷,活得不耐烦了!”小个子一直骂骂咧咧,湖水漫过头顶时,我睁眼瞧着,刀疤脸上似笑非笑。这两个外地人似乎料定了蜀人不会水,才会放得这样容易。
一个蒙头扎进水里,拢开靠近的水草,闭气远游。
☆、A17
再次揉了揉潮湿的衣角,确定不会滴水后,敲响了门。两个红灯笼诡异地发着光,不禁有些惴惴不安,每次见着都有这种感觉,如今仍心有余悸。门开后,一张素盘,盈盈发着亮光,驱散了此种阴霾,“去了哪里?”
往后掩了掩衣衫,提出草绳栓着的鱼,“回公子,下河摸鱼去了。”
“就一条?”
“就一条。”
“……进来吧。”他侧开了身。
“有劳公子。”
疏影横斜的梅枝打在身上,冰凉冷薄的衬衣被支起,宛如一条条滑腻的蛇爬满了身,一个不注意就滑进了洞,耳洞,鼻洞,眼里。害怕张嘴,更怕这些蛇一下奔涌而进,钻入胸腔,爬进肺腑,挣开獠牙,拉扯着肠肠肚肚,血肉肝肺…肆意凌虐…最怕,未教养的野兽,拿着他人的肉身,莺歌燕舞。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风口浪尖,树大招风,万事低调为上。”
瞧着他的脚步停下,也随之停下,“公子…何意?”
“前ri你来向我预支工钱,因心绪不好,未与你,心中过意不去,便在家中等了良久。后夫子回来时,才晓得你要请客吃饭…那新来的谢夫子,先前不过是乡野之师,因犯了族规,才被撵了出来…现在并非太平盛世,若是想考功名,用不着向那种人讨巧卖乖,只要你有真才实学,哪里怕没有出头之地…那笔钱,我并不后悔没给你。你又怎地付了饭钱?”
“……夫子没告诉您么?他垫的。”
他猛地伸出手,不容置喙,“拿来。”
我恍然,“公子,拿什么?”
“我去瞧了,少了两锭纹银,一张银票,些许珠宝,你以为均拿,就不容易看出来。夫子也觉得好奇,你是怎样空手套白劳,领着那么多人吃完霸王餐,还能全身而退?”还纳闷,他愿为我守门,原来为的是这般。但是这样问我,不显得太直接了?
寒衣凉,声也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静寂中尤显空灵,“……这有什么好奇怪?请来的人有那么几个也拿得出手,再借着您的名声,记个帐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您说的‘两锭纹银,一张银票,些许珠宝,’小仆可能见着过。”
转眼,低头看蜿蜒的月光,我又听见自己冷言冷心的嘟囔,“喝了这么久的血,岂能是免费的,这些钱就当做是赏给了小的吧。”仰起头,笑得显眼,“公子的病已经压下去了,找个时间去见见阿平吧,他可想您得紧呢……”
短短两日,挨了三次巴掌,可没有一次这样疼,他是用了力的。
“我听说,”他渐渐收回手,“那两首诗,你做的?”
“是,小仆不才,酒醉胡言,公子莫见怪……”脸上重添新痕,屠夫宰肉般用力。那人依旧是一幅不咸不淡的表情,“我的病是好了,可有时候自我控制并不强,今日给了你两耳巴,不是我愿意的,你莫要心生怨恨……”
“公子,不敢。”
“常说酒后吐真言,那两首诗,其中一首尚可,另一首是放浪了。就算想红莲了,也得收敛些许,幸好是给骆子平听到了,不然传出去像什么话?”
“公子教训的极是,小仆下次不敢了。”
“去放鱼吧。半日也未见它动一下,用水养着,看看能否缓过气来……”不知是不是又产生耳鸣了,仿佛听见他若有若无地叹气,“昨夜怎地没回来?”
多久没有闲话家常,更遑论这般关心,都陌生了,他还真是反复无常。不禁一怔,既而笑道,“昨日发醉,留宿在了花满楼…”
突地,大鲤鱼使劲摆了摆鱼尾,差点从手中脱逃,鱼身太过滑腻,一只手扣不住鱼鳃,只得两手抱牢,手肘抹去额头上的水滴,张嘴询问,“公子,这鱼太蹦了,我放水里去了,等等再送夜宵过来,银耳莲子羹可好?”
“好。”我看见他背在背后的手影紧了紧,怕是忍不住又想给我两巴掌,连忙逃了。
未走近,就见屋内烛火微微,有人在唤,“不进来,还要本夫子请么?”
望望头上青天,没有一丝月色,笑得惨然,无月却有谈心的情趣,这些人都闲得无聊么,拉开木门,站在门口,“夫子稍等,现在恐有不便,小仆得了只大鱼,公子让放水里养着,夫子要夜宵么,等等小仆再过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