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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1 / 2)

>寞不变的,我瞪着天花板,每个人照例的出去了,叫我往哪里去呢?自己一个人出去看场电影?到酒吧去喝一杯酒?看见单身的洋女人,带一个到宿舍来么?都没有意思。

我默默的拿了毛巾去浴间淋浴,回房间换了睡衣,强迫自己睡了。

也有同学来敲门,问候一声,就走了,英国人是非常各扫自己门前雪的。我睡在床上,反复思想,觉得人生真止于此,我又不会玩吉他,又不懂打毛衣,所以我没有排解苦闷的方式,我只好发愁。

人是越来越寂寞了,以前活在大家庭里,多么热闹,大伙儿争着败家,明争暗斗,嬉笑怒骂,赌钱抽鸦片嫖戏子娶小老婆,孩子一个个生下来……

这是有钱人的日子,钱花光了,一生也完了,不用动脑筋。穷人更不用动脑筋,没有钱想什么?

现在就不一样,现在人太讲究上进。不是开玩笑,在家,羡慕我的人还真不少呢。去年妈妈寄一信来,上面写着:“儿啊,让我套大卫王的一句话:‘如今我的指望在乎谁?我的指望在乎你。’”我看了倒没有心如刀割,只是发了一阵子呆。

呀,我愿意照顾她,可是我没有能力。我怎样能够改变他们的观感呢?

留学好比一个黑社会,没有尝过滋味的人是不会知道内幕的,到过外国的人又有一种默契,心照不宣,也不多语,是以年年有人继续上当。想想真是可怖可笑。现在我因还没脱离苦海,是以只有可怖的感觉。

我仿佛是睡着了。梦中又见到了以前的女朋友。那年她只有十八岁,雪亮的眼睛,贝壳一般的牙齿。我约了她在大会堂等,她是一个守时的女孩子,常常比我早几分钟,她穿一件米色扣布的短裙子,高跟鞋,转过头来一个微笑,我迎上去招呼她。

天星码头的碧海蓝天,如真的一般,我迎上去叫她的名字,然后我便醒了。

我躺在床上,天色已经黑了。应该是五点钟左右,不早了,也该到饭堂去吃饭。

我在换衣服的时候,决定回家后约她出来跳舞。她一直喜欢跳舞。我可以很礼貌的请她出来,跟她说明原委。可以不理她有多少个孩子。

饭堂的饭仍然一样味道,我默默的吃着。隔壁班的玲达见了我,跑来坐在我对面。英国女子什么都好,就是样子贱不好。连茱莉姬斯蒂都有高级应召女的味道。

我不喜欢这个女人。

她说:“你到哪里去了?好几天不见你,躲起来了?跟女朋友躲在房间里。你连学校都没有去,为什么?一向你是最用功的。你为什么闷闷不乐?告诉你,别担心,什么大事,找个女孩子喝杯酒聊聊天就没事了。我陪你好不好?晤?说好……”

我没有回答,吃完了饭,我说:“我病了几天……”然后就走开了。

我知道她怎么想。我不能管她怎么想。老天,我做人不是做给她们看的,我寂寞,我自己知道就可以了;我风流,我也自己知道就可以了;我不能展览我自己,我的心,我的肺,我在床上做什么,我在厕所做什么,我与他们无关。

我开了无线电。我只有一只小小的无线电,还是最近买的,贵得很。后面刻着:台湾制造。以前有一只录音机,可以唱时代曲录音带——“心上人,你为何好像水中月天边星?”可是住在外边,被毛贼偷走了。还是女朋友多年前送的,因此气得不得了,可是气管气,人还是不肯回家。气的事多呢。

像财政部长丹尼斯希里,这混球因左翼分子攻击他削减多项幅利,居然对记者说:“他们想昏了那小小的中国头。”什么意思?我最怕人家中国长中国短的,可怕之至了。可是还受着气。

音乐是不错的。

有时候伏在案上做四五个小时,台灯照得脸色发红,背脊多么酸疼,但是功课不能停止,推到明天。

明天又何尝没有明天的功课,逼死命似的天天赶,对于人家房间里日日夜夜大被共眠,进行国际友好行动,春光四溢,我还是妒忌得心痛。我的日子是痛苦与妒忌的组合,找死。

明天又该早起床了。

去上学。

穿着熟悉的牛仔裤、大衣、帽子、手套去上学,对着那些熟烂了同学的面孔,他们恨我正如我恨他们。衣服穿了六个月的冬季,同学对了五年整,终有一日大家会呕吐起来。

我不大等待明天。

有一个女孩子写了段专栏,其中两句名句我是永远记得的——“日出并没有带来希望。日落并没有带来失望。”唉,写得真是好。

有空的时候,我便写日记。

写日记与写信都是最最寂寞的举止。

看电视也是。

做功课的时候常常长叹一声,即使是莱歌惠珠站在门口,我也没有工夫招呼她。但是我多么愿意牺牲功课来陪一个好看的女孩子。

同学们说:“啊,你终于病了,做得太多了。”

说的很是,做得太多了?没有,没有太多,做得太少了,上学放学,走一条弯曲曲的路,到了课室,拿出笔记,一二三开始抄。手像是自动的,跟着流丽的字移动。常常做梦,在考试上把所有的卷子答成中文。

这样子又过了一个星期。

一日放学,到了宿舍,便有人在外找,我下楼一看,是一个女子,我十分惊异,看仔细了,却叫不出名字来,我并没有忘记她的姓名,但是不好意思叫出来。

她笑着迎上来,“我姓云,记得吗?”

“云小姐,”我不好意思,“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呀,你痊愈了吗?”她轻快的说。

我签了名把她请上楼去。她买了水果来看我。

她的热诚是出乎真心的,因此非常大方,她穿了衬衫与呢裙子,头发还是短短,眼睛闪闪生光,她使我有种踏实的感觉,与她在一起,很平安。

她坐了二十分钟,她说:“我们每周有一个聚会、都是年轻人,多数是海外学生,在我家举行,你如果有空,请来看看。”

我心想,如果我去了,成了他们的一份子,就不稀奇了,她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你是社会福利工作人员吗?”我问。

“不不,我是无业游民,整天与小朋友们说说笑笑,就完了一天。我们每周来见一次面:做功课唱歌看电影,很自由的,如果喜欢群居生活,再好也没有了,如果比较爱静,也可以躲在一角看书,没有人会骚扰你。”

我笑,“那么你是沙龙女主人了。”

她摇头,“怎么敢?学生在外国……很静。我以前也有过这种经验,大家能够在一起,当然比较有照应。”

我唯唯诺诺,然后她告辞了。

我觉得她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年纪不小了,长得很好看,又不是人家的太太,手头很阔,心地很善,人又热心,没有工作。她是干什么的?身分特殊。

我拿起她的卡片看了看,地址是一个高贵的住宅区。

也许有空的时候,可以去看看她。但是我不要周末去,我或者会在星期三的下午去探望她。

一段云二

这些年来,我所遇见的女子,除了学生,还是学生。也有嫁了人的太太,做一份简单的秘书工作。也有唐人餐馆里的女侍。可是像她这样,还真少有。如果我没有生那场病,到医院去躺了几天.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的。

可恨的是,她并没有留下了什么名贵丝巾之类,使我有造访的借口。

虽然手中什么也没有,在一个星期三,我还是去了。她可能不在家。我早准备了一张字条,可以放在她信箱里的,说我来过,这样更好,礼貌上头,我已经来过,又不必多话,以免尴尬。

但是她没有出去。

她在屋子前修剪玫瑰。她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手上戴着很厚的手套。这时候天气刚刚有点暖和,她只穿一件毛衣背心,不过是长裤、衬衫,可是这种普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常常令人看上去很舒服。

我迟疑了一会儿,刚想上去招呼她,却发觉她并没有动手剪花。她只是坐在那里不动,仿佛已经坐了很久了。我很吃惊,注视着她的背影。平时她的起劲与朝气不见了,现在连背影都是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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