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朴犹豫了一下,将声音压得极低:“王爷说,冯保忠勇可嘉,是自己人。”
冯保惊喜的调门提高了一度:“王爷真如此说?”
郭朴脸色微变,眼神惊疑的瞧向冯保身后开启的殿门,冯保喜笑颜开,低声道:“郭阁老放心,宫里的这帮猴崽子没人敢偷听咱家的话,不过,王爷当真如此说了吗?”
郭朴轻吁了一口气,脸色微沉,不满的低声道:“怎么冯公公不相信本官的话,认为本官在假传王爷谕旨?”
冯保慌忙陪笑道:“咱家不敢。不瞒郭阁老,这满朝文武,包括徐阁老的话,咱家都会在心里掂量掂量,唯独你郭阁老的话,咱家是深信不疑。”
郭朴心里一阵厌恶,抱拳笑道:“冯公公这话,本官受宠若惊了,这奏本?”
“那还用说。”冯保喜笑颜开的伸手接过奏本。
郭朴目光灼灼瞧着冯保手里的奏本:“一切可就拜托冯公公了。”
“请回复王爷,冯保一定会将奏本交给主子万岁爷过目,就请王爷静候佳音吧。”冯保躬身施礼,冲郭朴一笑,转身走回殿内,厚重的朱红殿门发出低沉的颤音又轻轻关闭了。
郭朴难掩心中的激动,看着殿门,静默了片刻,才猛地转身,飞奔下丹樨,沿着跸道快步离去了。
殿门内的冯保瞧着手里的奏本,嘴角绽起一抹阴险的笑意,边走边目光闪烁沉吟着,慢步穿过大殿,瞧着殿外的烟雾缭绕,正要出殿,沿着殿前的汉白玉石道向左侧行去。
那名少监一溜小跑疾奔了过来,瞧见刚出殿门的冯保,神情有些惶急的说道:“干爹,主子万岁爷要用膳了,瞧见您不在,问您干什么去了?”
冯保脸色一变:“你怎么回奏的?”
“干爹怎么忘了,今儿传膳轮到干爹当值,儿子回禀主子,说您去传膳了。”
“对对。”冯保慌忙点头,正要沿着汉白玉石道向右侧,数十米外红墙凿出的一道单檐红木拱门疾奔。
“干爹,儿子已经替您去尚膳监传告孟公公了。”
冯保忙停住脚步,转身瞧着满脸堆笑低眉顺目的少监,满意的笑道:“好小子,干爹没白疼你。”
“这都是做儿子的应该做的。”
冯保过去拍拍少监的肩头,笑道:“干爹在永定门外有处两进四合院的宅子,等斋醮大典过后,干爹赏你了。”
少监脸露狂喜,但瞬间即逝,翻身跪倒:“干爹赏给儿子的宅院,儿子原本不敢拒绝,可是儿子只是做了做儿子应尽的孝心,若是干爹连儿子这点应尽的孝心,都要赏赐儿子,那儿子的孝心虽孝亦是假孝。”
冯保神情一震,深深的瞧着跪伏的少监,眼中露出犹豫难决之色,半晌,感慨的一笑,扶起少监,目光中的犹豫消失了,轻拍着少监的肩头,低声道:“你是个真孝心的,听仔细了,今晚眼睛不要离开干爹。”
少监脸色一变,惊愕的瞧着冯保。
冯保眼中射出冷厉,低声道:“咱家的话要是泄露一个字,”
“儿子不敢,干爹放心。”少监忙躬身低声道。
冯保将奏本揣进怀里,沿着跸道快步向万寿宫走去,少监急忙亦步亦趋紧随身后,两人瞬间消失在烟雾内,西方天际,落日红霞正拼命绽放着最后的光彩,半边天空都泛起了如血的红色。。。。。。
戌时初,裕王府,静心斋。高拱和郭朴都是一身道袍便装坐在正厅左右两侧的圈椅上,都一脸肃穆,静默着。
郭朴的眼神瞟了一眼厅中央小叶檀八仙桌上摆放的三足盘龙青铜鼎炉,龙嘴仰天,一缕袅袅青烟正从龙嘴内飘出,微皱了一下眉头,眼中闪过厌恶之色。
高拱的目光望了过去,两人脸上都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但转而眼中都迸射出兴奋激动之色。
左侧偏厅的珍珠门帘被听事挑起,裕王身穿着紫红色纹绣着流云龙纹的御贡湖绸长衫从偏厅走出。
高拱和郭朴都急忙站起身,裕王将擦嘴的雪白淞江棉布手巾递给听事,摆手道:“都坐吧。”抬眼瞧了一眼八仙桌上燃着檀香的三足盘龙鼎龙,也微皱了一下眉头,沉声道:“撤了吧。”
“是。”听事急忙过去,将鼎炉撤去。高拱和郭朴都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
裕王笑道:“让檀香熏了一白天,到本王这里又闻这种味道,难为你们了。”
郭朴欠身,笑了笑。高拱笑道:“臣说句不恭的话,臣如今一闻到檀香的味道,就有种想吐的感觉。”
裕王莞尔一笑,来到正厅主位坐下,听事端着茶盏过来放在桌上,又躬身退下了。
裕王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眼神瞟了一眼关闭的厅门,目光瞧向郭朴,笑道:“郭师傅。”
郭朴急忙躬身:“臣不敢当。”
裕王神采奕奕的笑道:“郭师傅不必过谦,你与高师傅是至交好友,又是内阁辅臣,无论是学识还是人品都当得起本王叫你师傅二字。”
郭朴脸露激动之色,躬身道:“王爷如此礼遇臣,臣感铭肺腑。”裕王笑着点点头。
高拱兴奋的笑道:“这段日子真是痛快,先是景王被湖广的楚王端了老窝,不得已只能灰溜溜赶回官洲鹿野处理已乱成一锅粥的家事。”
裕王闻言脸上也露出开心解恨的笑意,微笑道:“李芳告诉本王,楚王朱英佥不仅抢了老四的银库,将存银洗劫一空,还将老四的女人们撵的躲进了山里,更将老四认得什么二叔给打残废了。老四这一回可是狼狈之极啊呵呵呵呵呵。”
高拱和郭朴都咧嘴笑了。裕王自从听闻了陈烨的药行被楚王端了,陈烨急匆匆赶回鹿野收拾残局,就兴奋的整整笑了一天,这几日真是神清气爽,饭吃得香甜,觉也睡得安稳,苍白清瘦的脸颊也微微鼓起了,脸上也有了血气。
高拱瞧着裕王泛起健康之色的笑脸,开心笑道:“今日下午,质夫又顺利的将奏本从徐阶处拿来交给了冯保,如今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
裕王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滞,目光落在桌上的粉彩福字茶盏上,露出犹豫之色。
高拱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僵,飞快的与郭朴交换了一下眼色,沉声问道:“王爷,有何不妥吗?”
裕王抬头瞧向高拱,有些犹豫问道:“高师傅,咱们这样做不会引起什么非议吧?”
不待高拱回答,郭朴躬身问道:“王爷犹豫了?”
裕王沉默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