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沉敛的眸子里漾开一丝涟漪,脸上却无笑。
昔日北汉御书房内他第一次向北汉少帝求娶她,被拒;墨兰别院初见,她要他等他,却食言;后来,他终于延迟她与胤王的婚期,让胤王深陷囫囵而亡,放眼天下,还有谁能替代他在她身边的位子吗?
如今,竟要便宜了夏侯君!
他不甘,很不甘!
只是,眼前的锦绣江山……他已忍辱负重多年,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吗?
*
檀木门轻掩,苏傃的身影消失在门缝。自皇上下旨赐婚后,令妧便搬回苏府住了,苏傃与她已甚久不在一起说话了。屏退了众人,只留下芳涵在外头守着。
令妧身上的伤也已好得差不多,那日允聿回来,笑着告诉她皇上已给他们赐婚,她瞧见他分明是开心的,只有她却笑不出来。
“娘帮你准备大婚的东西呢,我正好有空便回来看看。”苏傃在她身侧坐下,将手中的药碗搁下,“婚期近了,快些养好身子才是。”
令妧淡淡睨视着她,“你不恨我?”
苏傃明媚里含着柔和笑意:“你又胡说,你是我妹妹,什么恨不恨的。”
她不恨,令妧却恨。恨庆王灭了她的国,毁了她的家,还杀光了所有她在乎的人!可是苏傃是她的恩人,却嫁给了庆王……
令妧缓缓垂下眼眸,一句话都不说了。
“世子爷!”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
允聿推开了房门,见苏傃也在,他不免愣了下。苏傃倒是识趣,起身便出去了。
“你怎来了?”令妧抬眸看他。
他的笑容清淡,上前低声道:“把药喝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你别问,去了就知道了。”
令妧跟着他去,马车却出了城。又行一段路,便转入了小道,行走得有些偏僻,周围杂草疯长,似是已甚久没有人来过。小道尽头,却是一座孤坟,没有石碑,没有碑文。
允聿扶令妧下车,望见她吃惊神色,他的眉目幽深,已低声开口:“我说过要告诉你,我的苦衷。”
令妧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孤坟,低低问:“这是谁?”
允聿的容色有些苍白,“我父王,昔日因叛变被株的梁王。”
霎时心窒,令妧只觉他的指尖冰凉,她几乎是惊恐地回头看向身边的男子,脱口道:“允聿,你胡说什么?”
他的眉心紧拧,却是拉她过去席地而坐。
当年冀安王爷与梁王是生死之交,一文一武,所向披靡。越皇虽与他们也有兄弟之情,却不懂冀安王爷和梁王之间的感情。好几次,若没有梁王,冀安王爷便死在战场上了。这也便是为何后来冀安王爷愿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救梁王府最后一条血脉的原因。
“所以你一定要安心嫁给我,我并不怕他!”他坚信地望着她。
令妧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会……他竟是梁王的儿子!她终于明白为何胤王那样待他,越皇还要派人监视他,原来这便是原因!
“皇上已经知道了吗?”
允聿却摇头:“他应该还不知道,我父王知道,老师也知道。”
“苏太傅?”
“当年夏侯家的二公子重病死去的那个晚上,老师在王府,他虽不知道我的事,可他却明白夏侯家的二公子已死的事实,再加上后来梁王次子被大哥截杀的事,老师自然联想到了。”
“所以苏太傅请辞归乡,是为守住这个秘密?”
“是。”不过阴差阳错,越皇竟又召苏太傅回京了。
而允聿,即便得知自己是梁王的儿子,也不能认祖归宗,便是这个坟墓,也无法多来看上一眼,怕引起越皇的注意。
*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苏府所有的人都出来恭迎越皇,孙连安扶着越皇上前。苏太傅忙跟上去,低声道:“皇上龙体欠安,怎突然来臣府上?”
越皇落了座,才倦声道:“这次你回京,朕还不曾出宫过,今日得了空,便想着来看看。”他又咳了几声,才皱眉问,“你家二小姐呢?”
苏太傅忙道:“回皇上,儇儿出去了。”
“出去?”越皇似是惊讶,蓦然又笑,“朕倒是想见一见,看来来的不是时候。”
能叫老二那样在意的女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越皇虽将她赐婚给了允聿,心下倒是好奇想见上一见。
苏太傅的脸色有异,令妧的身份他早是猜中几许,越皇势必也是认得令妧的,自是不能相见。他便赔笑着:“皇上亲临,是折煞儇儿了。只是她今日同丫鬟去了城郊寺庙,怕是没那么早回。”
“是吗?”越皇看起来有些失望。
苏太傅又与越皇在厅内说了会儿话,外头院子里,隐隐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苏偀负气与苏傃说着话:“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反正你们谁都不在乎我,我不念着君哥哥了还不行吗?那我随便去找一个人嫁了算了!”
苏傃叹息着:“你又这样,还不回房去,今日皇上也在,可别大吵大闹惊扰了圣驾。”
“皇上?我还想找皇上评理呢!”
苏傃的脸色微拧:“回房去!”她伸手拽住了苏偀的手,用力将她带回房去。
越皇轻轻一笑:“早听闻你家三小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朕倒是想听听她要朕评什么理。”
苏太傅勉力笑了笑:“皇上就别听她胡说,就一个小丫头,胡闹而已。”
越皇果真也没往心里去。
苏偀被苏傃带回房,她却还不消停。苏夫人和二夫人也闻声来了。
苏偀哭着坐在床沿道:“我不管,我就是随便找个人嫁了又怎么样!”
二夫人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斥道:“胡说什么你!”
苏偀一点也不怕自己的娘亲:“我什么胡说了我?”
苏傃摇摇头,扶苏夫人出去:“娘,您先回去吧。”
苏夫人低声问:“什么事啊?”
苏傃喟叹着:“也不知她哪里去认识一个商扈人家的少爷,非要嫁给人家。兴许便是脾气来了,过几天便好了。”
苏夫人听话地点点头,随着苏傃回房:“对了,儇儿去哪里了?”
“儇儿过些时候便回来,您去房内等着便是。”
苏夫人与苏傃行得远了,还隐约可听见苏偀在房内闹腾的声音。苏傃无奈地摇头,苏偀从小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可这一次,似乎和以往都不一样了。她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管这件事。
七月末,允聿与令妧大婚。
丫鬟扶令妧出去时,外头已是一片烟花爆竹的声音。令妧拜别苏太傅与苏夫人,出去时,便听人说庆王来了。令妧的脚步一滞,男子的脚步声近了,那双明黄镶边的靴子赫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恭喜。”他的语声略冷,丝毫听不出喜悦。
令妧不觉握紧了双拳,藏匿在心中的恨意又绵绵泛起来。
“小姐,该出门了,误了时辰可不好。”丫鬟在她耳旁提醒着。
喜娘也催促着令妧出门。
庆王看着她们出去,回头时,见允聿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欢喜从门口进来。他也见了他,二人相视一眼,寂静里,暗涛汹涌。允聿看他的颜色里,果真没有惧意,那样坦坦荡荡,丝毫不怕他。
哪怕,庆王将是大越未来的帝王。
因着冀安王府的世子娶夫人,整个王府都洋溢着喜悦的色彩。杨颖携着丫鬟的手立于玄廊下,她居住的院落外,到处是爆竹的声响,还有人们欢愉的喝彩声。
“侧夫人……”丫鬟的声音小小的,“您别不开心,世子爷心中是有您的,大家都知道。即便将来有了新夫人,世子爷也不会冷落您的。”
杨颖笑了笑,却不言语。
的确,在世人看来,她已得尽允聿的宠爱。他会陪她离京省亲,还会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