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殊看了一眼抿唇不发一语的段步飞。
里面的大夫不多时就退了出来,见面色不善的段步飞,小心翼翼地开口:“夫人乃是中了生川乌之毒,幸乃发现及时,又处理得当,待我开了药方,连着几日肃清毒素即无大碍。”
段步飞眉头深锁,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大夫的话。
倒是燕子殊见机行事,唤一旁候命的嫣然:“嫣然,你带大夫出去开方。”
嫣然领命,带了人出去。
燕子殊这才转过身去,面对段步飞,心下难免犯嘀咕。
莫怪他老人家疑神疑鬼,好日子所距不远,却出了段云错中毒事件。但不说段云错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段步飞除了先前抱段云错进来,自始至终没什么反应。
以往最紧张段云错的人,此刻变成了好像最漠然视之的人,是不是太过反常了?
“燕叔?”
还在想,段步飞却开口了。
燕子殊回神,“在。”
段步飞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命令:“海璃引的人,杀!”
不想他竟有这等命令,燕子殊有些为难,他小心瞅段步飞的脸色,试想是否有转回的余地,“阎王,夫人中毒一事,也许并非海璃引的人所为,要不要——”
他之所以要下格杀令,应当是认为海璃引的人要谋害段云错,可是是非曲直尚无定论,这样处理,是否太过草率?
段步飞挥手,甚至没有再看燕子殊一眼,只是背转身去,再说一字:“杀!”
燕子殊哑然——话都懒得再说一句,摆明了没有条件可讲。
他只得领命:“是。”
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头疼这一次,又不知要引发多少的闲言碎语。
“慢!”段步飞又开口了,“今日之事,我希望不会再有不相干的人知晓。”
这个——就更难了。
燕子殊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他甚至开始羡慕起左天释,卸了位之后能逍遥快活自在。
心思小小转,想自己正巧最近收了个傻傻的徒儿,得尽快将他训练出来,也学左天释那老儿早点解脱才好。
也因为思绪繁芜,所以不曾注意段步飞的视线,已慢慢转向幔帐之后,眼中尽是挣扎。
待燕子殊离去之后,段步飞缓缓走上前去,撩起幔帐,步入里间,一直走到床头,凝视沉睡中的段云错的青白面容,一瞬间,他竟有一股掐死她的冲动。
在亲眼见她倒下的那一刻,他终于知晓那碗粥有毒。可比那更震惊的是,她居然亲手喂自己喝下毒粥!
他虽不算绝顶聪明,倒也能拼凑个七八分的来龙去脉。
若不是海璃引的人要杀他却被她误服,那唯一的解释,便是她的初衷,是要毒杀他!
难道,她恢复了记忆,什么都记起来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竟有些心慌起来。
她恨他,可为什么要自己喝下毒粥?
越想越乱呵,他明明已知晓那种可能性最大,可笑还有自欺欺人,要海璃引的知情人统统成为死人,才不会引发岛中更多的臆测。
杀戮过多,他并不在乎;造孽几何,他也从不理会。为了段云错,他可以将无间岛变为世上仙境,自然也可以翻手将它还原为人间地狱。
只是——他苦苦一笑,拂开段云错额前的发——他在乎的,待她醒来后,她会在乎吗?
很渴,真的很渴,胸腹间有团火在燃烧着,似要将她毁灭尽殆。
“水,水……”
朦胧中呻吟,却觉得每叫一声,嗓子都疼得厉害。
甘甜的水缓缓入了她的口,蔓延于那团烈火中,纠缠不已,一个激灵,段云错突然张开眼来。
“夫人,你醒了?”
视线先有些模糊,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楚起来。
“嫣然……”段云错有气无力地开口,费力地点了点头,撑着床沿想要支起身来,奈何一阵虚软,又倒了下去。
“使不得。”嫣然按住她,“你连续昏睡了三日,粒米未进,怎又气力?”
“三日?”段云错有些惊讶,头隐隐抽痛着,“为什么——我会睡得这么久?”
“夫人你不记得了?”嫣然诧异,“在海璃引你中毒,大夫说是主子处理及时,才无性命之忧,但余毒未清,便开了排毒的方子——幸好无事,否则还真不知怎么向主子交代呢。”
海璃引……
脑海中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是了,她想要杀段步飞,岂知后来……
段云错咬牙拼力起了身。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见她的举动,嫣然吓了一跳,急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我、我要去海璃引。”段云错挣扎着开口,才迈出一步,踉跄过去,撞着了桌角。
“夫人!”见她一味固执,嫣然都快要急哭了,“你身子这么弱,怎么去?”
“你放开!”段云错努力想要挣开她的手,“我得去,海璃引的人,他们……还有哥哥他——”
心太急太乱,也说不太清,一时不察,还是用了“哥哥”这个称谓。
她是在海璃引中的毒呀,依段步飞的脾气,八成会认为是海璃引的人下毒,说不定——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嫣然自然不会放开她,两厢纠缠之中,房门不期然地被打开了。
两人都一愣,同时望过去,见了立在门口的燕子殊。
燕子殊淡淡地扫了一眼段云错,“不用去了。”
段云错的心陡然悬了起来,“燕叔,你——”
欲言又止,怕听到自己最不想听到的事实。
“你该满意了。”燕子殊却答非所问,只是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十几条人命,抵不过你一人举足轻重。”
第113节:第九章 同归(2)
嫣然“刷”的一下白了脸,先前死命拉着段云错的手也软了下来。
这句话,燕子殊说得云淡风轻面不改色,听在段云错的耳中,却不啻于晴空霹雳。
她用力捂着嘴,拼命地摇头。
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那么鲜活的人,怎么可能说没了就没了?
“你不信?”燕子殊瞄了她一眼,语调听不出喜怒,“尽可去看一看好了。”
段云错站在原地,身子抖得很厉害。
“夫人……”嫣然犹豫地似乎想要劝段云错,见她愣神不予理会,她又求助地将目光投向燕子殊,“燕左使……”
燕子殊别过脸去。
段云错似突然回过身来,顿了顿足,突然冲了出去。
反应过来的嫣然拔腿就想要追去,却被燕子殊拦下。
她不解地看着燕子殊,而燕子殊却盯着段云错越跑越远的身影,沉默着没有再言语。
段云错对段步飞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而今段步飞喜怒不定的性子,皆来自于段云错。
已是太狂妄目空一切唯我独尊,摒弃左右,压制六道,再加上殷阑珊的出走未归,海璃引的前车之鉴,盟内人人忧心自危,
他相信左天释当年的手下留情事出有因,而今他这样做,是无奈之下的下下之举,无异于背水一战。
成功,便是皆大欢喜;失败,无间盟的基业或许就此毁于一旦。
不过,赌一赌,总比坐以待毙等死强上许多。
段云错在黑夜中奔跑。
没有月光,夜黑沉得厉害,仿若无形的巨兽,狠狠啃噬着她一再脆弱的心。
一路跌跌撞撞,记不清究竟摔了多少跤,不知是身体虚弱还是心慌意乱,总之,眼看海璃引就在前方,她脚下一软,浑身突然被抽空了气力,一下子跪坐下去。
咬牙,她使力站起来,拖着两条不听使唤的腿,一点点捱进了海璃引。
很静,很安静。
段云错的心在狂跳,她定了定神,嘶哑着嗓音开口唤道:“有人吗……”
无人回答。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声音大出了许多:“有人吗?”
她愣了愣,而后像是突然回过了神,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发疯一般冲了过去,推开一间又一间的房门——
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
当站在走廊最后一间门前,段云错觉得自己的手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