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知(2)
耿清泽故技重施,再度俯身搀起她。这一次,他却并未松手,也不待贺冰绡发问,便说:“好像撞到脚踝了。”
“是吗?”孟之遥看了看贺冰绡,犹豫不决,“那……”
易漱瑜不露声色地动动脚腕,不痛不伤,并不像耿清泽说的那样。她才要开口,耿清泽已发了话:“她不行了,再打下去也是个输。”
他一面说,一面暗暗紧了紧扶着易漱瑜的手臂,终于令她从混沌中恍然,讪讪地道:“不好意思,没让大家尽兴。好在下次还有机会。”
在场皆知她平时不言不语,忍受功力可见一斑,又非娇气之人,此时若不是真的伤得厉害,必然不会开这个口,便附和着草草结束了这一盘。
第三盘真刀实枪的单打较量,两位女士只有作壁上观的份。
贺冰绡饮着矿泉水,一边还没忘了数落易漱瑜,“你呀,就是缺乏运动。以后每个礼拜跟我来打一场。不过——”她语气突然有些低落,“每年也就是这么几天轻松的日子,之后,你就有得忙了。”
易漱瑜微笑不语,转头专心看球。
相较于之前的小打小闹,眼下的对阵才是正儿八经的火拼。
孟之遥T恤的袖子被挽到肩上,耿清泽也果然换了更为顺手的左手握拍。无论哪一方发球,局面即刻陷入拉锯,来往连续的长球夹杂着时不时的网前吊球,打得难分难解。
孟之遥移动灵敏,防守稳健,不骄不躁,具有极好的心理素质,尤其适合应对情势险恶的逆风球;耿清泽的进攻则既快又狠,后场有力,网前多变,似乎整个对方的半场布满了他的落点。双方各有千秋,又都竭力避免着失误和破绽,一时伯仲难分,球倒打坏了三四个。
在易漱瑜的默算中,场上比分交替上升。对阵的两人俱已是大汗淋漓。
轮到耿清泽发球时,他先是将自己手里的废球示意于对手,抛进远处球筐后,又用球拍指了指脚下的地板,抓过一旁的拖把清除掉水迹。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合理那么自然,耐心地控制着比赛的节奏。随后,他朝着休息席转过头,“还有几分?”
全神贯注的易漱瑜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孟助理十七分,你的局点。”
一旁的贺冰绡乍听之下大惊失色,脱口道:“之遥,你用心打啊!”
孟之遥闻声,不顾扶膝喘气,抬头咧嘴大喇喇地一笑,看过来的眼眸里闪着光,“并非我军无能,实在是敌军太狡猾。亲爱的,我已经尽力了。”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让易漱瑜险些扼断纤腕,哪有输了球还这么高兴的。
耿清泽倒像是见怪不怪,垂着眼睑,执拍反手勾过她邻座上置放的最后一颗新球,踏进发球区内只用右手虚扶了一下,那球便如同装了雷达接收器一般直扣底角。孟之遥判对了方向,却因体能几已被之前冗长的对攻耗尽,跑动间出拍的反应终究还是滞了一瞬,只能看着一头栽在角线附近的小球,无奈地笑起来。
临道别时,耿清泽率先开了口:“她的脚有点麻烦,同你们也不顺路,我送她。”
易漱瑜才欲婉拒,转念一想,忙道:“麻烦耿总了。贺冰绡,孟助理,明天见。”说罢跟着耿清泽上了车。
她坐稳抬头,瞥见后视镜里两道相衬的身影,稍矮的那一个正甩掉另一个的手,不由微微一笑。笑容尚未敛去,倒被一侧略微倾过的暗影吓得回了神,未及转头,耿清泽已扯过保险带将她扣在座位上。
见她的反应有片刻的短路,他说:“你走神了。”
她即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哦”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行车离开体育馆,拐上夜色下依旧熙攘的主干道,耿清泽这才说:“今天,谢谢你。”
“输是应该的,我可没有蓄意放水。”她不经心地答,目光仍似流连着窗外的迷离夜色。
“怎么应该?”
她毫不怀疑他的明知故问,却出于平日养成的习惯,还是耐心地答道:“技不如人,我的水平你也领教过了。”
车流缓速前行中,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略略一动,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天要亡你,跟水平没什么关系。”
她一愣,随即忍不住笑起来。共事的时日不算短了,却是头一次见这位老板同什么人开玩笑。许是先前的激烈运动使人不由自主地有些亢奋,她的话也比平时多了些,“我收回之前的大言不惭。坦白地说,我真的不擅长这个。”
“那你擅长什么?”他也饶有兴味,“记数?”
她垂着长长的眼睫,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诚恳地说:“真要这么论,我比较擅长吃。”
也不知是否对她的话信以为真,他居然点点头,“是饿了。去吃点东西。要不要跟家里说一声?”
她摇头,“我一个人住。”
他不再多问,在下一个路口将车拐出主干道。
耿清泽并未征求易漱瑜的意见,直接驱车来到一家几乎通宵营业的港式餐厅。夜里的八九点钟,正是餐饮业最热火朝天的时段,这家以口味正宗广为人知的餐厅更不待说。
落座后,耿清泽只问过几句她的忌口,便将不曾打开的菜单还给服务生,口中报着名称逐一点毕,刚喘了口气,桌上的手机又开始唱起来。大堂中迎来送往、传菜结账的人声沸反到连铃音都难以分辨。他取过手机,直接起身,一边接听一边朝室外走去。
服务生拿着点单,朝着厨房几乎是一路小跑,忙得脚不沾地。不一会儿,又端了餐前的功夫茶送上,以最迅捷的手法摆好各种茶具,叮铃哐啷一阵响,随即就要开始泡茶。
易漱瑜微微皱眉,已顾不得向服务生询问茶叶的品种,赶在他拿过水壶之前开口阻止:“放着吧。我们自己来。”
服务生对这样的客人求之不得,比方才更添了几分殷勤,笑着同她说:“好的。那我去帮你们催一下菜。”
服务生走开后,她执起水壶,用沸水仔细烫过紫砂茶壶茶盏,一一倒置于茶盘。没找到茶匙,桌上只有喝汤的瓷匙,她只好用湿巾拭了手,取出一小撮茶叶,托在掌心,凑向鼻尖,凝一凝神,随后将修长纤细的手指稍稍分开,用另一手的食指在掌心拨过数下,碎茶屑便纷纷透过指缝,密密落在骨碟里。她这才一反手,将掌心里剩余的茶叶全数倒入紫砂壶中,然后擦净手,注入已不十分沸腾的热水,盖上壶盖。
她一手托着腮,另一手不时去抚探壶壁的温度,耐心静候。约摸等了十多分钟,她提了壶,隔着滤网注向茶洗。打开壶盖,她取过热水又一次将茶壶注满,搁置在一旁。接着,她又用茶洗中的头道茶水再度洗濯紫砂杯,匀速转着手腕,将盛有茶水的茶盏轻轻晃动,腕上的冰色玉镯在灯光下更显得剔透晶莹,数圈过后将两只茶盏倒空,静置沥干。
隔着餐厅的玻璃墙面,早已收了线的耿清泽静静地站在原地,不知不觉看完了冲泡的整个过程。
由于到得晚,他们的席位被安排在大厅中央,不时有人从旁经过。
人流不息喧嚷嘈杂的餐厅之内,密匝错落稍嫌凌乱的座席之间,安然的她犹如于无人之境隔世独处一般,流畅娴熟、从容而优雅地完成着每一个步骤。她的举止沉静,目光专注,时而微笑时而蹙眉。尽管那些细微的动作都那么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