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恬鸿微微一笑,说道:“不必担心我,我答应你会好好活下去,日后一定会再来看你就是。你身上毒性已微,虽会偶然发作,但娶妻之后,会过一半到她身上,之后便更少了,等到明年开春,我再命人送冰蚕过来解毒。”程净昼颤声说道:“我不会娶妻的……”屈恬鸿微微一笑,说道:“你若是不娶妻,我便再也不来见你了。”
程净昼微微一震,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只见他的笑意清幽寂冷,仍是微带一丝暖意,宛如漫天清霜,却有晓星低沉,不由得说不出话来,只见屈恬鸿渐渐逼近自己,彷佛要在自己唇间一吻,不由得心中狂跳,情不自禁地垂下眼睫。
那轻风的呼吸近于扑面,程净昼只觉得额上一软,蓦然睁开眼,那人却是已经退后一步,凝视着他半晌,缓缓说道:“你的穴道半个时辰之后自会解开,不必担心。”程净昼一阵失望伤心,怔怔落下泪来,却见屈恬鸿毫不留恋的转身,往外缓缓而去。
此时天色尽暗,屈恬鸿开门之时外面冷风刮进一阵,带着些微雨丝,却是万分凄清。程净昼想要唤他回来,却觉自己说什么都是错,徒然让他难过而已,此时屈恬鸿已经走出门外,轻轻将门合上了。
火光渐渐熄灭,四周慢慢冷下来,只余一片漆黑。外面风声阵阵,似要将方才一场繁华之梦吹散。程净昼瑟缩一下,方觉自己似乎可以动弹,但手脚都已麻木,一步跨出,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勉强走到门边开门,登时冷风侵入,让他瑟瑟发抖。
幽幽此夜,毫无光亮。那人,已不知去往何方。
第八章 爱别离
程净昼踉跄出门,茫无思绪,却是一直想起那人适才决绝的言语,心中混乱不堪。白首之盟,在那人眼里,恐怕也是薄如一纸。他始终还是不相信他。
程净昼颠来倒去,只是思量屈恬鸿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有那不带一丝情欲的轻轻一吻。
你说难保我日后不会变心……便只肯待我如同亲弟,再也不肯像往日那般待我,难道你心里终究恼恨我出言无状,伤了你的心么?
程净昼一念及此,仿佛重锤在心里狠狠一击,令他几乎站不直身子,茫然走了半夜,已不知到了哪里,暗夜沉沉,他是再也寻不到他了。程净昼蓦然伫立半晌,只觉得痛,但痛在何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
那人慧剑之锋利至此。程净昼忽觉自己又有些酸涩之意,勉强忍住了,擦干泪痕,心中只道:我说过不哭,日后便再也不会哭,我发的白首之誓,也一样会做到,永不会娶妻。你说我不娶便不愿来见我,我便不能去见你么?
他忽然想通,登时觉得心中开阔,竟有丝俏皮之意,虽是千山万水,但当他远度迢遥,那人见到他出现,不知是何表情?
只怕是不愿见他,让他离开罢。程净昼涑然一惊,脚步登时停住。心中暗忖道:不错,那人求而不得,便宁可永不再见,他如此心高气傲之人,这怜悯之情便如同施舍一般,为他厌恶,他再去见他,也必不为他所喜。
程净昼微微有些恍惚。其实在他心底,也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感很大一部分只是同情。一个身居高位的男子肯为他委屈至此,千般宛转万般温柔,他也是觉得他十分可怜。若那人喜爱的是一个女子,以他相貌地位,要人倾心,也是轻而易举。可惜他竟然钟情自己……自己身为一个堂堂男子,从未想过与另一个男子欢爱,自然觉得怪异已极。也许能日久生情,但自己也不能确定到底会不会如此。
更或许诚如他所言,即使勉强在一起,自己也不会快活。还不如结婚生子,久而久之,相思尽忘,自己便再也不会记得此生之中曾遇到过这个人。
程净昼浑身发抖,只觉得那人心思百转,自己便是万般思量,也未必全然猜到。此时不知怎地,那人的一句话忽然清清楚楚的在自己记忆中呈现出来:“我要你天天都快快活活的……”猛然一震,忽然想到:那人只是怕他不快活而已——他答应了自己会好好活下去,是怕自己担心,答应了日后再与自己相见,是怕自己内疚,不能放心去成亲,但事实上那人连约期也未定,只怕是再也不愿相见的了。
程净昼忽觉一阵彻骨凉意,直沁入心底,茫然站了许久,渐觉天色瞑瞑,竟已破晓,不知何时,已经过了一夜,而所在不知何处,曾与他相看深深的那人,也已不知所踪。
他痴痴怔怔地走了半个时辰,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抬头望了望,竟是自己的小僮明月。他离家之时是明月相助,明月自然知道他来出云山庄之事,后来见他迟迟不归,便告知程老爷,派人来寻。明月松了口气说道:“还好公子没事,不然明月这条命算是送给公子啦!”
程净昼茫然望着他,似乎不解其意,呆呆站立良久,忽然低声说道:“我真是个蠢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让人难过。”明月有些疑惑,问道:“公子,你说什么?”程净昼只是摇头不语。
回到家中,程老爷勃然大怒,罚他跪下三天三夜,不准吃饭。程净昼也不争辩,恍恍惚惚地走进祠堂便跪下。程夫人心疼儿子,暗地命人送饭给他,他一筷未动,原封送回。
程净昼为人本来便倔强,程夫人也不觉得奇怪,但两日后他竟然晕厥在祠堂里,程夫人这才知道是出了事,将丈夫埋怨了一番,连忙请了郎中给儿子看病。郎中说是受了风寒,心力交瘁才会如此,若能放下心中之事,好生修养几天,理应无碍。
程净昼整日昏昏沉沉,神智不清,偶然有些清醒时候,也是沉默不语,问他心中何事,只是摇头不说,但身体已是一日不比一日。程府中人人都爱极这个小公子,他这一病,一时如同暗云笼罩,无人开颜。程夫人见他如此,心中难过,竟也忧郁成疾。
这日明月奉命将煎好的药劝他服下,走到床前,看到他睡得极不安稳,似有惊惶之色,连忙轻声唤道:“公子,公子!”程净昼赫然惊醒,睁开眼,茫然看了他半晌,眼中露出悲苦之意,忽然握住明月的手,说道:“你要我每日快快活活的,但我既然已经知你心意,这一世也不能快活了!”
明月吓了一跳,手中药碗倾侧,登时摔在地上,碎成碎片。明月大惊唤道:“公子,我是明月啊,你认错人了么?”程净昼定了定神,似乎已然看清,满心失望,轻声说道:“不错,你是明月,不是他,他是再也不会见我了,他是再也不会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