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也说:
“让孩子留在家里吧。我年岁是大了些,但也不是老得什么都不能干了。再说,孩子也懂些事了,在家有时也能帮着做点事呢。”
母亲说的是实话。海亮虽然小,但扫地、喂鸡喂鸭,都能帮着干。特别是喂鸡鸭,他还真有些着迷。他听妈妈说爹爹在北京很难吃到蛋,一心要把家里的鸡鸭喂好,说要让爹爹回来吃大鸡蛋、大鸭蛋。他的办法也真不少,草丛里挖蚯蚓呀,河边用竹篮子捞小鱼呀,把鸡鸭一只只养得肥肥的。方涛这次回来吃的蛋,主要就是海亮的劳动成果呢。每天,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鸭棚里找蛋。他总是一手抓着一个又大又白的鸭蛋,欢腾着给方涛看。
就这样,在离家的前一天,方涛决定还是把海亮留在家里。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次和海亮的离别。
整整一个上午,孩子总跟随着方涛进进出出,看方涛收拾东西、整理行装。他不说话,但目光愈来愈显得迷惘。他肯定在想:爹爹怎么尽顾自己啊?怎么不给亮亮洗洗脸,戴上小鸭舌帽,换件新衣服,穿上妈妈一星期前给做的小布鞋啊?其实,前一天方涛已经告诉过他这次不带他走了。但他不相信,总是笑嘻嘻地说:“爹爹说过带我去的,爹爹一定会带我去的。”但现在,他似乎已隐隐约约感觉到,爹爹这回真的不带他走了。
终于,吃过午饭,奶奶开口跟他说:
“亮亮,爹爹要上北京了,跟爹爹说声再会吧。”
“不,”孩子却执拗地说,“我要跟爹爹上北京去。”
方涛摇摇头,表示不能带他去。
孩子坚持着,眼泪汪汪,也不敢哭,只是拉着方涛的行李带,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的愿望。
但是,方涛终究没有答应孩子。
柳霞也在一旁劝孩子:
“听话,亮亮。爹爹有工作,不好带你去。”
奶奶也劝他:
“这次别去了。以后,和奶奶妈妈一块跟爹爹去北京,更快活。”
方涛也说:
“明年,我带你去北京。”
其实,这也只不过是一句空话。明年,方涛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这句话却起了作用,海亮终于一点点放开了抓行李带的手。
“好孩子,听话。别缠爹爹了,嗯?”奶奶顺势说。
海亮想了半天,低低地回答了一声“噢”,乖乖地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这时,方涛多么希望母亲能跟孩子说一声,象以往几次那样说一声:“亮亮,等会再出去玩吧,先送爹爹一阵。”
但她没有说,这一回竟没有说。
方涛也没有叫住他,不知为什么,连“再会”也没有跟孩子说一声。
孩子出门了,走远了,突然,方涛心头一沉,感到怅然若失……
第六章
方涛回到单位,惊悉许师傅已经去世。一星期前,许师傅不知是劳累过度还是心情过于冲动,心脏病突发不起。多好的一位老人,竟如此迅速地结束了一生,终未能合家团聚。
填补许师傅床位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小青年,新分配来的食堂炊事员,所里一个职工的儿子。他在北京已有女朋友,正等着找到房子结婚。方涛他们的宿舍,实际上也是他的觊觎目标之一。所以,小伙子虽说也是单身,与方涛他们并无多少共同语言。宿舍里的气氛明显地比过去沉闷了。
郑叶的乡村女教师身体仍未复原,经常给郑叶写来一些催人泪下的长信,使得郑叶寝食不安。小陈现在一封信也没有。他白天黑夜都泡在外头,宿舍只是他不得已才回来合眼的地方。
方涛的爱人柳霞也不象过去那样冷静了,一封封信详细地叙述着家里的困难:小屋越来越不结实了,稍刮点风就摇晃。母亲感冒不断,心口老感发慌,走几步路都要喘气。柳霞自己腰疼、头晕。海亮还是低烧不退,查不清原因,柳霞也没有时间、精力和钱带他去城里的医院检查,只能从公社医务站拿点退烧药对付着。
一切都叫人挂心呵。
? 知道家里这个样子,方涛吃不下睡不好,健康情况也大不如从前了。
他总是感到精神恍惚,担心着家里可能会出事。他盼望着柳霞能经常给他来信,但又害怕她的每一封来信。每当他拆阅柳霞来信的时候,他的手总是微微颤抖,嘴里一遍遍祈愿着“万事顺利”。
七月,柳霞来了一封长信。她告诉方涛:海亮还是有低烧,但孩子也不顾身体,天天到后河洗衣石板上捞小虾小鱼喂鸡鸭,叨念着让爹爹回来吃大鲜蛋,带他上北京。母亲神志似已有些麻木,常常呆呆地坐着象木头人,管不了孩子。柳霞心力交瘁,仍强撑着天天下地。“涛哥,这日子可怎么过呵?”长信的结尾出现了这样无力的叹息。
方涛无法回答,他没有给柳霞写回信。
这以后,方涛差不多一个半月没有接到家里来信。
“柳霞,你生我的气了吗?”方涛在心里嘀咕着。
但突然,九月初,方涛接到一封字迹陌生的家乡来信。他急忙拆开,一慌,把信纸也撕破了。拼好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
“方涛,望速返回。”
信的落款是柳妈。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方涛的心头。是和朱阿二家又闹纠纷了吗?是房屋倒塌了吗?是妈妈病倒了吗?是柳霞身体拖垮了吗?是海亮终天查出什么大病了吗?方涛心神不宁,眼皮跳动不止,设想着家里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乃至不幸。
天哪!他怎么能够想到,他又怎么能够相信,这不幸竟远远超出了他所有的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