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去参加林秀仰的葬礼,虽然爱文寄了白柬来给我。并不是在意他那杯倒在我头上的咖啡,毕竟疤痕早已经不在了。
爱文和秀朗忙得不可开交,立树也越来越常来我家。他从一开始对来寄住的事有些羞涩,对我们还客客气气的。到后来甚至自己拿了我家钥匙,堂而皇之的开门,把这里当作他的第二个窝了。
“恒恒把拔、园长把拔,我又来打扰啦!”
有时候他们一忙起来,立树丢到我家一个礼拜都是常有的事。这让我有种错觉,彷佛立树从来不曾离开过我,我不禁为之前那些挣扎,感到有些好笑起来。
但我知道,立树自己这个决定,确实对他的人生造成了改变。从他每一次来打扰我们家,都有一点点小小的不同看来,这个孩子,正照着他选择的方向不断地成长。
有一次带立树来的人甚至是秀朗,那时候我和杨昭商都在。我开门时吓了一跳,毕竟当时我有两个月没见到这个人了。
“我和爱文得出国办一笔国外土地继承事宜,她去check机票的事,来不及赶过来,只好由我送立树过来。”
他口里平板地解释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屋内,望着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杨昭商。我把立树接过来,他也没有移开视线。
我怔怔地看着他,对于秀朗,我除了残馀的一丝丝怨、可能还有一丝丝怜悯外,到现在已经几乎不剩什么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他,虽然知道问了也无济于事,但有时和他眼神对上,我还是忍不住觉得旁徨。
我始终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爱过我。但我知道,那些我们相恋的日子里,他的确非常照顾我,某些方面,单就那六年来说,我过得愉快极了,也幸福极了。虽然那是一种懵懂的幸福,但也不能因此就否认那些幸福。
秀朗好像也发现我在看他,用眼角瞥了我一眼。
我想他应该也很矛盾。假装喜欢一个人,假装了几乎一辈子,搞不好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了。
“……这个笨男人,究竟有哪里好?”
杨昭商把蒸蛋用手套温着,端到餐桌上时,门口的秀朗忽然开口了。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秀朗口中“这个笨男人”指的是我,一时火气都涌了上来。
但我还没开口,就见杨昭商停下了动作,微微侧过头来看着秀朗。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怕杨昭商会把手上的蒸蛋以灌篮的方式灌到他头上。
“他的确是没什么好的。”
所幸杨昭商从来不浪费食物,他默默地把蒸蛋放好,转过来面对着秀朗,边解下了身上的围裙。
“你说的没错,他的确笨得要命,笨到被一个男人抛弃了,还傻傻地爱着他,爱到旁人都无法轻易取代的地步。”
杨昭商声音平板地说:
“他还笨到去养情敌的孩子,也不衡量一下自己能力不足,自己饭都没得吃,还忙得胃溃疡,倒地不起都还执迷不悟,结果只因为有人哭诉自己好想要孩子,就把辛苦养好的孩子又拱手让人,自己只能笨笨地躲在浴室里看着图画册哭。”
我不禁老脸微红,没想到杨昭商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杨昭商又继续说:
“他也有够笨,已经受过一次这样的伤,竟然还笨到接受我这种人,这个离过一次婚、长得又不帅、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只猩猩的男人,他笨到爱上我,笨到相信像我这样的男人,也能和他一起走完剩馀的后半生。”
他定定地看着秀朗。“你说的没错,他的确是很笨。笨到我必须要用一辈子,才能发现吴正桓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好。”
我想我头上一定冒蒸气了,杨昭商这个人,真是有够不害噪,这种连续剧式的对白,私底下讲讲也就罢了,竟然在外人面前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他不想钻地洞,我都想挖茅坑了。我完全不敢去看林秀朗听完这句话后的表情。
林秀朗似乎沉默了良久,半晌,我隐约看见他点了点头。
“看起来,我们意见一致。”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我实在不懂他这句话什么意思。
但我有种感觉,我和这个男人十四年的痴缠,似乎就在那一刻,悄悄地划上沉默的句点了。
而我和杨昭商,似乎就这样定下来了。
很久之后回想,我还是觉得满不可思议的。对于秀朗,我可以很明确地说出我是什么时候对他动心、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决定义无反顾地对他死心蹋地。
但是和杨昭商不同,我完全记不起来,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把我骗上这艘贼船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入侵我的人生。我甚至不记得他什么时候为我做第一道菜、洗第一次鸳鸯浴、第一次接吻的感觉,还有第一次上床时,让我哭爹喊娘的那种剧痛。
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我竟开始离不开这个男人。
像大树一样高 65
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我竟开始离不开这个男人。
时节进入耶诞节的某一天,杨昭商忙着要为幼稚园小朋友备置耶诞节活动,我则忙着替育幼院的小朋友做耶诞节卡片。
立树耶诞节竟然吵着要来我们家过,但因为杨昭商和我都太忙,有太多更需要过耶诞节的孩子等着我们去服务,所以立树最后也只好摸摸鼻子,跟爱文一起飞到法国,到巴黎铁塔顶端过个好野人式的耶诞。
我忙着把一张张白色西卡纸,按照杨昭商替我剪的纸样做成雪花,杨昭商本来要帮我剪的,但这是我进那间育幼院后第一件独立负责的工作,怎么都不想假手他人。
就在我惊呼又剪断一角时,家里电话忽然响了。
杨昭商丢下耶诞帽跑去接电话,我一开始没什么在意,以为是幼稚园的老师打电话来联络事情。
但杨昭商一接起电话就凝起眉头。印象中从我认识他以来,还没见过他面色这么凝重,他一边拧眉,一边“嗯”地点着头,不时还拿笔起来抄写些什么。我觉得他的表情里除了困扰,竟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忍不住停下剪纸花的手,看着讲电话的杨昭商。
他终于讲完了电话,我看见他搁下话筒,走到墙边,竟穿起了大衣。他手上还拿着刚做的memo,神情有些急切。
“怎么了吗?打电话的是谁?”
我忍不住问,虽然总觉得我不会想听到答案。
果然杨昭商沉默了一下,我觉得他在犹豫什么。但就连这样的犹豫,也让我觉得烦躁起来,“到底是谁啦?杨昭商,你快说。”
“我前妻打电话来给我。”
杨昭商叹了口气,终于说了实话。
“她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谈,要我到某间餐厅去一趟。抱歉,正桓,我不能不去。”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其实不太记得我当时脑袋里想些什么,只知道我本能地想阻止他,或至少问问他要和前妻谈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你……要去多久?”我问。彷佛妻子问即将单身赴任的丈夫。
“不会很久,看她要谈多久吧,应该不会到很晚,如果太晚的话,你可以先睡没关系,你明天要替育幼院小朋友过耶诞节不是吗?”
“我……我可以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