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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到太阳都出来了,才和杨昭商相偕着送立树回去。离开前我又回头看了眼长廊,心里想着回家后,一定要找根柱子,好好地纪录立树每一刻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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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气息悄悄地逼近,立树的六岁生日也快到了。
我和杨昭商打算替他办个小小的庆生会,在幼稚园里当然也会办,但和杨昭商、和立树三人的庆生会毕竟意义不同。杨昭商说可以的话在他家举行比较好,我那里太小了,要做起什么不方便。
我强烈怀疑他心术不正,虽然他强调是为了配合立树的活动力。
昶育似乎在逐渐康复中,那之后杨昭商又去医院看了他好几次,我有空的话也会陪同。这孩子刚醒来时还很茫然,彷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他一醒来第一个问的就是:“我爸爸呢?”叫人听了都心酸。
杨昭商说昶育的爸爸可能因为伤害小孩而被抓起来,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还闹到左邻右舍都知道了,这不是单纯一句管教小孩就可以了结的事。
他爸爸的新女友好像在事发隔天就跑了,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杨昭商说再这样下去,也只能把昶育送进育幼院里,没有其他办法。我也没能力再多养一个孩子了。
昶育似乎还得接受好几次的手术治疗,他年纪还太小,无法一次承受密集的动刀。
但立树和我去看他时,他在我们面前却表现得很勇敢,立树把他留在幼稚园的飞机带来给他,还带了其他小朋友送的慰问礼。这个伤痕累累的孩子如以往一般开怀地笑了。
我知道杨昭商仍然很不能释怀。只是这世上有太多孩子,在没有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悄悄地来到这世上、又悄悄地死去,谁也没有办法救他们。
我和杨昭商,算是开始半正式的情人关系。
说是半正式,是因为这和我以前和秀朗交往的情况,实在很不一样。以前我们都年轻,谈起恋爱来,真是时时刻刻都想着对方,一分钟没见秀朗的面,我便觉得浑身有哪里不对劲。然后一点小事就可以感动的要命、一点磨擦就可以生气个半天。
但我对杨昭商却没有那样的依恋,大概这就是成人的恋情,固然想起杨昭商时,就有一种被治愈的心情,但却没有那种非见到对方不可的感觉。
反倒是杨昭商开始嫌我工作太忙,有时三更半夜才来接立树,两人根本没多少相处时间。假日又到处忙着打工,根本没空理他。
好不容易有点时间独处,我的心思也全在立树身上,而且老实说我面对杨昭商,很难有年轻时那种耳鬓厮磨的感觉,与其说是情侣,我搞不好把杨昭商当成立树的父亲,两个人共同为了什么目标而在一起,比较像是这种关系。
有天晚上立树忽然起了疹子,把我吓了一大跳。
那天我早上有班,老板又刚好没空,只得把立树托给隔壁的太太照看一下。
但立树早上还好好的,到傍晚的时候,竟忽然开始高烧不退,浑身冒出一点一点的红色斑纹,隔壁太太紧急打电话给我,我才从麦当劳赶回家。刚看到这种情况,我吓得手脚都慌了,以为是什么大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末了想才起打电话给杨昭商。
杨昭商接起电话时,我连声音都是抖的,讲起话来前言不对后语,杨昭商要我冷静,我才勉强说出事情的经过。
他立刻从家里赶了过来,和我一起把立树送到医院。诊断结果发现是出水痘,打一针,吃几天的药就没事了,我和杨昭商才松了口气。
那之后我本来打算请假,在家里好好陪伴立树。但一来我为了立树,已经跟公司请了太多次假,加上迟到早退,组长就算知道我家有难处,也无法再帮我cover下去。
说实在我们组里也多是有身家的妈妈,只是她们背后都有个丈夫,有的有年长的兄姊,就算家里有小孩子,也可以互相照应着,不像我一个人分身乏数。
后来还是杨昭商自愿到我家看顾立树,把幼稚园的事情交给另一位资深的老师暂管,立树才顺利康复起来,真是令我松了口气。
我以前常听长辈说,小孩子只要健康就是给父母最大的回礼,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那句话的意义。
因为这件事情,我开始积极考虑,杨昭商提出同居的建议。
立树出疹的事会这么严重,也是因为他发病时身边没有人,拖太久才就医所致。这次还是小病,如果是更严重的事情,我实在无法想像后果,如果立树因为我的疏忽出了什么难以挽回的悲剧,那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但是真要和杨昭商住,我又不知为何有些别扭,虽然我现在早该过了那种别扭的年纪。反正也不是处男了,身边也不会有独角兽跑来跑去,实在没什么好矜持的。
立树生日那天,杨昭商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早早就让幼稚园清场,我和他像往常一样打扫了该清洁的地方,锁了门,带着简单的行囊,一起拜访杨昭商的家。
我是第一次进杨昭商家里,那里还真的是挺大的,双并的别墅型住宅,就在山腰的车道旁,这一带都是类似的建筑,门前有个小小的庭院,我现在才知道杨昭商养了一只狗,不大纯种的黄金猎犬,乖巧地趴在进门前的石子路上。
它一见杨昭商回来,就爬起来闷叫了两声,杨昭商忙走过去抚了抚他的耳后,替我们开了玄关的门。
里头也还算得上宽敞,杨昭商解释说那是她母亲的房子,她母亲的娘家似乎颇有一点财力的样子。后来杨昭商和前妻结婚后,因为没钱买新房子,所以就住在这间屋子的二楼,渡过短短一年半的婚姻生涯。
杨昭商的母亲在五年前去世,父亲则住在别的地方。现在这间诺大的房子,除了他以外,已经没有其他人的足迹了。
我坐在宽敞的客厅里,杨昭商提着超商买来的食材进厨房。我环顾整个室内一圈,忽然可以明白,杨昭商为什么如此积极邀人来和他同住了。
立树整个就是很兴奋,在一楼二楼跑上跑下,大叫大嚷,还跑到杨昭商的浴室里,躲进浴缸里玩船长游戏,一副没见过世面乡巴佬的样子。我看着不禁好笑,他后来发现最上面有个阁楼,摆满了小朋友的玩具,更是溺在上头都不肯下来了。
“那时候给少鸣准备的,还有一些幼稚园的旧玩具,不过终究是没用上。”
杨昭商苦笑着解释,我怔了一下,才知道他是指自己那个未及出世的孩子。“少鸣”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没想到他连名字都取好了。
我把立树叫下来吃晚饭,杨昭商做了整整一桌的佳肴。他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看家本领都用上了,而且几乎全是立树爱吃的东西。
鸡块、炸鸡和薯条那些寻常孩子爱吃的东西就罢了,杨昭商还亲手做了个大蛋糕,上面画了立树的大脸,连名字都用糖浆点缀上。
立树大概出生以来还没见过这等阵仗,看着那个蛋糕,眼睛都睁圆了。我们把蛋糕插上蜡烛,推到立树面前,要他唱歌许愿,但立树却没有动弹,只是盯着那个蛋糕猛瞧。
杨昭商似乎注意到立树的迟疑,便问他:“怎么啦,立树,为什么不动了?”
立树看了看那个蛋糕,又抬头看了杨昭商一点,最后看着我。
“园长先生,为什么要送蛋糕给我呢?”他问。
杨昭商愣了一下,立树又问,
“恒恒说,园长先生会变成我的把拔,那是真的吗?”
像大树一样高 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