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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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到楼梯间的窗前,从四楼往外看去,大山公园因为是新设的公园,多数的树年纪都不长。

但就在广场的后方,周围全是花卉和表演场的中央,竟真的有一棵极高极大的树。他和周围的建筑几乎融为一体,彷佛已经矗立在那很久很久。

我拾起立树的鞋,跑下了公寓的楼梯,快到大门时还跌了一跤,撞到了额角。但我不怎么疼,爬起来又继续跑。

我走近夜里的公园,来慢跑的人几乎都要回家了,公园里的人越来越少。我喘着粗气,边走边四处张望,喷水池里映照出我的倒影,和往常一样狼狈粗犷。

“立树!”我开始叫起来,枉顾周遭行人的眼光,“立树,你在哪?给我出来!”

我跑过一片树林,瞥了树林间的儿童游乐设施一眼,总算接近了广场,看见那棵画里的树。

我才发现那真是一棵无敌大树,远看的时候还不觉得,实际站在他脚下,总觉得连呼吸都被压迫住了。

不只是他的高大,这棵树的生长方式十分扭曲,似乎找到一半就被人移了枝还是怎样,树的下半段和上半段分作了两种颜色。

主干因为旁边种满了好几株小树,所以不得不七弯八拐地往还有空间的地方弯曲。而且似乎受到广场表演台的影响,中间的枝桠不得不被迫绕道,变成右边还是正常的,左边的枝叶却向四面八方扭开的畸形状态。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生得如此高大,在这种彷佛周围所有事物都和他作对的环境下,这棵树宛如孤独的王者,屹立不摇。

我边往大棵大树奔去,边叫着立树的名字。这里的灯光十分昏暗,多数的夜灯都集中在表演台的方向,这里完全漆黑一片。

我看见树下堆积的枯叶似乎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扭曲的树干后站了起来。

“立树!”我气喘不已,两脚僵硬,看着那个转过来面对我的小小身影。

那是立树,找了这么久,错认了无数次,真看见我要找的东西时,我竟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恒恒……”立树看起来有点惊讶,又有点害怕。

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往前跨了几个大步。

立树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我一手揽住他的背,把他从树干后拉出来,然后伸高了手,给了这男孩一个清脆无比的巴掌。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有这样的动作,身体像是和脑子分离似的。这巴掌的力量似乎十分大,立树似乎也吓住了,被我那一掌打得朝旁边踉跄,但下一秒我便伸手抱住了他,立树小小的身躯被我拉进怀里,撞中了我的胸膛,我立时收紧了双臂。

我到这时终于有力气长长吐口气,脑子也才恢复运转。我刚刚到底是在做什么?我打了立树一巴掌,然后又紧紧地抱住了立树,彷佛拥抱一项失而复得的宝物。

而后我的泪腺也失控了,年轻的时候我很常哭,秀朗常说我是男人中少见的爱哭鬼。但和他分了之后我改变很多,几乎六年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但今晚一切都超出我脑子能思索的范围,我感受的立树的体温,立树活生生的气息。这一晚在街上狂奔、叫喊、东张西望的场景闪过我脑海,我彷佛在观看另一个人演的电影,我因为那人突如其来的放松哭出声来,却觉得那人并不是我自己。

我哭得如此哀切,连我自己都听不进去,立树恐怕也听不进去。他彷佛不知如何是好似地,胆怯地窝在我怀里,然后慢慢地挣着小手臂。

我又搂住他一次。立树很快发现对大人的无理取闹他无能为力,于是把手绕过了我的腋下,很小心地抱住了我。

“对不起。”他对我说:“对不起,恒恒。”

我直到过了夜半,才把背着立树离开公园,离开那棵古怪的大树。经过喷水池时,我的身影再一次映照在水的帘幕上,除了狼狈,我发觉我的眼睛是肿的。

后来我问清楚了立树,他确实是来找妈妈的,他知道家里的地址,也会坐公车,这些以前妈妈都教过他,所以他就决定一个人回来找妈妈。

但是因为妈妈不在家,所以他等了一阵子,就决定先离开到外面走走,晚一点再回来,大致都和我的猜测差不多。

我问起他为什么要把鞋子丢门口,顺势替他把布鞋穿上。

立树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

“因为留着,马麻才知道我回来过了啊。”

像大树一样高 14

“因为留着,马麻才知道我回来过了啊。”

我低头专心替他系鞋带,掩饰住那瞬间涌上喉口的哽疼。

我想我从来没有想过立树的心情,也不曾站在立树的角度来看事情。

我只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的不便、被秀朗抛弃有多么不甘心。却不曾想过这么小的孩子,乍然被丢到一个陌生人家里,被迫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生活,以往熟悉的亲人全无音讯,要是在一起的人好相处也就罢了,偏偏又是像我这样的男人。

而谁也没有向他说明事情会变成这样子的原因。可以想见,立树的心里会有多么不安,多么恐慌。

他是这么地想回家,这么地想念他的亲人。

即使如此他还是什么都忍住了,因为他知道,他和一般的小孩不一样。在我那里,没有容他撒娇的人。

“那为什么又跑到公园里?”我吸了口气,清掉鼻子里的堵塞。

立树抬头看着窗外。“去帮树浇水。”

“浇水?”

“嗯,立树和马麻的树,马麻说每天都要帮树浇水。”立树大力地点了点头,“因为马麻一直没有回来,所以我只好帮马麻去浇。”

“是那棵大树……”我恍然过来,但立树却摇了摇头。

“不是大树,是小树。”

“小树?不是那棵弯弯曲曲的树吗?”我意外地问。

“不是,是妈妈种的树。”立树认真地解释着,还用手比了比。

“妈妈说,那棵树是在我出生前种的,可是现在已经长得比我还要高了。”

我仔细想了一下,那棵树周围的确有不少看起来像刚种不久的小树,大概是有了那棵大树后,不少人觉得那里事有可为,所以纷纷跑去效法吧。

但是这么多树,除了分食养份外,对树而言实在有害无益,到最后长得起来的也只有那棵畸形的树而已。

我一路都背着立树走,在公车上就用抱的,我把他抱在胸前,有个妇人上车来看见了,还让位给我和立树。从她关爱的目光,八成以为我是哪个体贴的新婚爸爸。

“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我说。

我想接下来说『你妈妈不回再回来这个家了,你再怎么回来等也没用。』但想了很久,还是改口说:

“下次你要回来,告诉恒恒一声,恒恒带你一起过来,一起帮那棵树浇水。”

立树坐在我的膝头,闻言良久没说话。半晌,才大力点了头,我知道我们至少达成一项君子协议了。

我带着立树回去和老板说了一声,老板激动得不住用围裙擦眼泪,直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我把晚餐的食材扔在大马路上,回来时一袋滚到车道上,被车子碾过,另一袋则干脆不翼而飞了。

但奇迹的是那盒我为立树买的布丁还在,连汤匙都没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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